盛夏的烈日当空,灼得人不敢抬头只敢背朝天,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唤着酷热,此时正是正午,街上空空荡荡,只有热气不断的从地面蒸腾而上,整条街就像是一副扔进烤箱里的油画,随热浪扭曲着。
滑轮轱辘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磕磕绊绊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拖着个黑色行李箱走在太阳底下,烈日仿佛能将一切都热胀得绵长而拖沓,纵然这人生得一双长腿,也只得低着头在大街上拖着步伐慢慢的走着,额前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接着往下掉。
这个男人身材颀长,头发没怎么修整,乱得跟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一下巴胡茬,满脸就写着个颓字,但仍掩不住他那通身经年累月下来的干练成熟感。
他上身套着件短袖老头衫,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挂在他的脚上要掉不掉,噼噼啪啪拍打着滚烫的路砖。
那男人走到了店门外头的遮阳伞下,朝贴着自觉付账四个字的铁盒子里丢了几个钢镚,嘴里叼着根老冰棍,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对折的信封,他手一甩,几张纸就从信封里头弹了出来。
男人将其中一张塞了回去,看着露在外头的那半截纸上的地址——
明河市九曲社888号。
男人揩了把汗,敲了敲身后紧闭着的玻璃小窗口,那小窗刷的一下被拉开,一个地中海老头的脑袋随着空调凉气一起钻了出来,他那锃亮的头顶和两只手上都带着团光,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被他无名指上的大金戒给晃了眼。
男人被那凉气激得打了个颤,笑着弯下腰道:“大爷,来包软红。”
那老头一手在里头掏了一下,就摸出一包烟拍在那男人手上,见这满头大汗的年轻后生是个靓仔,用一口带着海鲜味的港普问道:“十三块,靓仔,大中午不躲家里,怎么出来晒太阳?”
“嗬,涨价了。喏,这不是没钱呗,搬家还得自己动手。”男人笑了笑,弯下腰塞给了老头一堆鸡零狗碎,仿佛是自己口袋比脸还干净的佐证。
这烟不是两年前就涨了?老头心道。他接零钱的时候不经意往这男人的手上一瞥,才发现这条看起来勤于锻炼的胳膊上,布满了各种伤痕。他挑了挑眉,不着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这我还得问您点事。”男人抽出来了两张纸,将其中一张纸递给了老头,“这地方您知道在哪里吗?”
老头抖开纸,眯着眼盯了会儿顶头六个字,财产转赠协议。
他瞥了眼那年轻后生,又往下继续看——
嚯,这位大方,送房子,还是顶楼带阳台四室两厅两卫。
老头眼睛刚扫过那行地址,目光落到上头不知第几个字时,眉头跳了跳。
“大爷,这地方你认得吗?”
“认得,就这小区后门那儿,有堵水泥墙围着的一圈破房子就是了。”老头手向后指了指,抬眼看着他道。
“不过靓仔,这房子,你还是别要了吧。”
“为啥不能要?”男人问道。
老头那双灰蒙蒙的小眼睛打了个转,一手撑着小窗台边,说道:
“九曲社早十年前就拆迁了,顶头就盖了这片梁园小区,老房子除了靠河那一排,现在就剩这独一栋了。”讲到这时,老头像是为了渲染气氛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
“当年那风水先生还说这楼风水好,结果住那楼的就没几个好活好死的,还着过一次大火,那一栋楼闹鬼闹得可凶了,房产商都没敢拆这一栋,那里面住着那家房东的囡囡,犟得很,也不怕那楼塌,现在还住在里边……”
老头扫了一眼最底下的那个受赠者,李辰生三个字就映入眼帘,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说道:
“所以啊,小子,大爷我真是好心好意的劝你,这房子别要,就算你不怕鬼,这楼之前还炸过一次,破破烂烂的,指不定哪天就塌了。”
老头摆了摆手,把手里的那张纸递了回去,拉下了小窗,断了男人的最后一丝凉意的来源。
李辰生叉着腰环顾了一圈四周,长出了一口气,他嘴里那根半化冰棍上的一滴甜水砸在了地上,很快就被蒸干了。
李辰生豪爽的把冰棍给咬碎了吞进肚里,把小木棍随手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他将手里几张纸都展开来,扫了一眼上头的遗嘱二字,抬头看了看那扎眼的骄阳似火,拿着那一叠纸给自己当扇子用,只可惜扇出来的也都是热风。
越使劲扇就越是热,李辰生终于放弃了将手里的那叠纸摧残成榨菜干的努力,他停下手看着上面那遗嘱二字,又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又正好六亲死绝的远房亲戚的遗嘱,这位亲戚早十年前去世了,留下了个当时刚上小学的女儿,连同房子一起托付给了李辰生。
这遗嘱连人带房本来在十年前就该到李辰生手上了,奈何这位亲戚是他爸的三伯的堂哥的七叔的第三个儿子,而且按道理这怎么顺位也顺不到李辰生这个远远远远房亲戚头上,但关键这还是个洋亲戚,这关系直接横跨了四个灵位大半个祖国直达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