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宝玉很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咳嗽的去买纸。
因为那咳嗽的一买纸,就被逮了!
那时候甄宝玉本在僻静处坐着等,听得两个人嘟嘟哝哝的来了,正是撞脸的那两个。女人埋怨撞脸的不懂事,买条灯泡回来,里面竟有个是坏的,还要去换,时候久了怕人家不认,何以买的时候不检查!
撞脸的分辩说这东西不好检查,女人就埋怨他不中用,又历数他什麽时候抓去劳动、什麽时候陪斗,家里丢下里外只她一个女人Cao劳,熬得面黄肌瘦。说到凄重时,犹如厉鬼责命。甄宝玉不敢与闻,起身避过一边。
那撞脸的尤自跟女人分说:“当初我也没非追你,原是你自己要嫁我的,现在为什麽跟我提这麽多要求?”
话未已,嘈杂声起,说是拿人来的,将撞脸的与那女人一相,也自吃惊:“不是一个男人麽?怎麽一男一女?”
又有人道:“想是jian夫yIn妇,一并扣走再问。”
女人早已挺身而出,叉腰扬娥眉骂道:“放你屎沤的屁!谁他妈的是jian妇?你家老儿伯舅俱是不晓事的瘟猪,养下你这个胡说八道的滚刀rou,端了屎盆子没处扣,回去找你老婆唆逼去!老娘由你欺负麽?来来来,你就同我去去去,到政府验我的结婚证,看十八年前有没有大红印盖戳请红帝宝相来主了婚,生不生得出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狲来。”
一干人等被骂得乌云喷顶,若非是个老娘儿们,早已打起来了。又有认得的,对那挑头惹事儿的道:这是某某赤脚医生。他们是积年的夫妻。
原来赤脚医生虽然被赶出科班,医道肯用心,有些正规医院里葫芦提耽误的,经他将养回来;有些不lun的病症不敢去大医院的,也由他悄悄冶好。因此有的感佩他、有的忌惮他,既认得了,都情愿赔个不是,放这夫妻走。带头的正开口道:“得罪得罪!我们正接群众线报,说有两个人形迹可疑,露金露银、窃窃私语的”
却那咳嗽的,给这些人押了过来,大约吃了些苦头,几乎昏迷过去,颈旁都是血迹。此时微微苏醒过来,在人缝后伸了伸脖子,哽道:“大夫救我”
女人扯了那撞脸的就走。拿人的此时已不敢放,拦着问:“你们认得的?”
女人仍然嘴犟:“你们不去问接生婆,哪个尻眼里爬出来的她不认得!”
咳嗽的在那边又被打了几掌,哭道:“我是牢里出来的,是正经出来的,医个病麽,你们问医生!”
女人就骂他痨病鬼害人。拿人的将他们全都拿住了道:“对不住了,一同回去问清楚罢!”推推搡搡、迤逦而去。
甄宝玉在後头躲得全身僵木,只待诸人去尽,方敢慢慢挪出来,腿麻而转疼,也不敢跺一跺来活血、也不敢久留,一步一挨的走出来,也不识路径,只拣无人处,那路面都成泥泞,出一脚就带出一兜的泥,双足渐重,行不动路,在个破树篱边扶着喘息,有个老妇人出来见他,站住了脚,竟看了一会儿,脸色倒和善,甄宝玉犹豫着与她对立片刻。她口齿不清地问:“要进来歇歇脚不?”
甄宝玉不知如何是好。她却笑了笑。那黄褐脸上全是纹路,笑皱起来,是不好看的,但却有种温情。然後她转身自己一步一顿的进去了。甄宝玉呆了一下,也慢慢的跟上去。
进得院子,泥泞没那麽严重了,毕竟打了半坪的水泥地。甄宝玉怕将污泥带进她小屋中,在院子里磕泥。老妇人叹道:“看你这孩子,是有教养的。”去张罗拿吃的给甄宝玉,一只手臂下垂不能着力,只有另一只手臂行动。甄宝玉道:
“委实饥渴,有劳飨赐,岂敢更劳动姆姆,愿为长者折枝。”
他明是看老妇人行动不便,所以要自己动手,却一个字不提老妇人臂疾,正是极有教养的地方,用典委婉,老妇人倒也听得懂,又惊又喜道:“你也是开蒙读过诗书的?”
甄宝玉心忖,那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何至就意外成这样!或者是乡野僻荒,少见多怪,只是微笑应对,在老妇人指点下拿出碗来,看里面只是野蔬,也不甚新鲜,幸而色味清淡、容器朴拙,甄宝玉又比先前更饥渴,便吃了,并茶壶里的水也称了谢、自己倒出来喝了,问道:“妪妪何以不用灵冷柜?”
老妇人呆了呆,道:“电冰箱麽?哪里用得起?唉!”说着将残废的手搁在桌上,那拇指竟拧如麻花一般,粗狞可怖。甄宝玉大是震愕,方正色慰问她这是怎麽弄的。
老妇人倒匣子吐苦水,说土改时因为她是个头等大户小姐、又嫁了头号的人家,划了个头等的恶霸地主婆,队里批斗,将她吊在树上。吊时只用一条手臂,只吊那手上的一个拇指。绳拉上去,下头抱她的人手一放,她
她之痛,至今不能说出来,只说到此处,脸皮已簌簌跳动。甄宝玉不必照镜子,也知自己脸皮也已自己管不住。老妇人自己缓得一缓,又伸出舌头给他看道:“当时差点将舌头咬断。”
甄宝玉本能的祝贺:“还好未断。”
“哪里来!”老妇人却摇头道,“若是死了,也不必受此活罪。队里又斗我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