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草长莺飞的好季节。
那一年的杏花宴,他跟人比谁折的花最妙,杳杳的艳歌中,他吃醉了酒。同游的少年架着他上了马,说一句:莫郎,你可输得心服口服?
他怎会服?
都是一样骄傲的少年郎,都是一样的红粉杏花香,又有谁都说得清道得明,到底谁比谁折得杏花更胜一筹?
他推开那几个簇拥着搀扶他的少年,一眼眼瞥过去,说一句:“我知道你们又起哄灌我酒!”
又道一句:“我不要骑马,我要坐车!”
彼时他还是那天下修真八大派之一——孤雪堂的少主,他又自小天资聪颖,天赋过人。七岁便结金丹,九岁便可独自除妖。人人都道他后生可畏,有踔绝之能。他rou体凡胎,经久地泡在那甜蜜的夸赞中,自然飘飘自得,恃才傲物。
可他不仅飘飘自得,恃才傲物。他还桀骜不驯,恃宠而骄。
那尊主夫人虽是续弦,却也与尊主感情甚笃,只可惜多年以来二人只诞下他这么一个败家子儿。那尊主发妻虽也有育,但唯一的女儿不甚争气,十几岁时与人私奔,好一番让孤雪堂蒙羞。
于是,这名为孤雪堂的大派愈发地宠他惯他,恨不得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天冷了有人加衣,下雨了有人打伞。他说一句“我饿了”,那案上立马能摆几十样珍馐小点。他道一句“实在无聊”,那脸前就会有一众人与他嬉皮笑脸,打闹玩笑。
好在他这败家子儿虽是百般毛病,可那本事却也不是随口说说。
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哪一个不是见了他躲着走?
“莫郎,听闻你还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本《妖邪纪传》你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身旁有那小门小派的子弟引了马车来,毕恭毕敬地请他上车,还要争分夺秒吹嘘他一番。
他抬眼一笑,一双星目中带了丁点碎光。
“怎的,不信?若不然给你背上一遍可好?”
那人怎好劳他大驾去背那闲书,嘿嘿一笑,打个哈哈,便将此事揭过。又亲自嘱咐那马夫,一定要好生将人送到。
那马夫是孤雪堂的下人,给他天大的胆他也不敢怠慢少主。
那千里良驹并辔而行,眨眼功夫,便到了孤雪堂。
那孤雪堂建在孤雪山,依山而建,气势磅礴。丹垩粉黛,飞檐列栋,高堂广厦,拔地参天。偌大的一个牌匾,上用金墨挥下“孤雪堂”三字。那字其实算不上多好,除了横平竖直,几乎是无甚可取之处。唯一的最大亮点,便是此字你不用也得用,因为此是孤雪堂开宗祖师所作。那位祖师的地位,远还没落魄到要受后人指摘的地步。
那用千里马拉车的车驾,一路过了朱漆的大门。那门内道路宽阔,就算再跑他一辆马车也绰绰有余。过了一门,再过一门,一门又一门,眼前雕梁画栋转瞬而逝,琼楼玉宇如浮光掠影。终于到了马车到不了的内院,那马夫“吁”的一声,驻了马车。回头轻唤一声:“少主,到了地方。”
那孤雪堂不愧是依山而建,院落与院落,楼阁与楼阁之间,总要鳞次栉比,参差不齐。错落处缀以阶梯,供人上下求索,永不止息。
他和他父母的院落比邻而建,拾阶而上之前,还要经过一大片花园。那花园名唤“繁花”,依着市面上最时兴的方式,造了假山小桥,又引水过来蓄了河川。那花园此时正是各种鲜花抽枝发芽之际,虽看不出分外美丽,却已然是个蜂飞蝶舞的地方。
这地方是他那父亲,孤雪堂尊主的最爱。听闻他父亲年少时资质并非高绝,野心也不大,唯一的志愿便是要做一名举世闻名的花匠。
可花匠毕竟是做不成的。孤雪堂几代单传,传到他父亲那一代,亦是单的不能再单。他祖父没能再给他父亲添上几个兄弟姐妹,只得可着这么一个人祸害。
好好的花匠做不成了,来,尊主指环和尊主印章接着,好一位一表人才、朝气蓬勃的新掌门!
那远处的天空是一片泼墨似的彩霞,那只明晃晃却不刺目的三足乌似乎有些困乏,带着温和的辉光将要沉在云端。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近处有花园,远处有彩光。
这本是个迷人的黄昏,然却有一人,煞风景似的用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灵力来浇花。
那孤雪堂的小弟子,真是没个什么眼力见。你说你用什么练功不行,怎好没事找事,用了那湍流不止的山泉?你说你用了山泉便罢,怎生偏不看好时间?恰恰就等到少主他“老人家”回来呢?
用山泉凝成的水柱游蛇似的来回扭动,那小弟子功力不行,还没能将山泉引入花园,那水柱便当空爆开,偌大的雨雾只一瞬便将那能入眼地方全部浇淋成一片山洪泛滥。
空气里弥漫满了薄薄水汽,下雨似的,却比下雨还甚。那近处的花圃被浇成了稀泥,各处花枝兀自零落。青石板路上,片片积水斑驳,shi漉泥泞。
他抬了细皮嫩rou的素手,掀开了缀着锦云纹的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