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伽康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何齐,“你看看。”
何齐双手接过,打眼看时,是一份国自然课题标书,申请人是闻伽康,他带着疑惑翻了翻,排在第一位的是闻伽康,第二位是人民医院的副院长,第三位就是何齐,他眉头蹙的更紧,问:“这是什么?”
闻伽康笑得有几分得意,“课题我已经申请下来了,你文笔好,回头发文章和课题评奖都交给你,行不行?”
何齐把标书还给闻伽康,“我这,我一个呼吸科的人放在骨科里面不合适。你的课题论文,我肯定帮你写,你把我踢出来吧。”
闻伽康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不是我的,是咱们的。”
何齐一愣,随即道:“什么我们的?”
闻伽康不答反问,“何齐,你想不想再拿手术刀?”
何齐惊道:“什么?”
闻伽康笑得神秘,“我打算辞职了,先去人民医院,他们挖我过去,允许我带团队,我想带你走。”
何齐早知道闻伽康不是池中之物,他家世好,处事圆滑,最重要的手上的刀握得极稳,旬月之内,他接了三例断指再植,全部成活,震惊了整个顾城的骨科,他唯一的不足就是本科出身不好,但去年他也攻读了全国最好的骨科专业博士,人民医院要来挖他倒也在情理之中。
闻伽康见何齐不答,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的性子,骨科一把刀不过是叫着玩玩的,没有好的平台和机会,手法再高也没用,老百姓的口碑不能晋职拿奖,永远做不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何齐,我知道你当初也是心比天高的,跟我走吧,反正咱俩迟早要离开这个地方,唯有如此,才能逃脱我爸的掌心。”
闻伽康信誓旦旦的要干一番大事业,他激昂的情绪让何齐想到了闻正,不愧是父子至亲,他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看到了他对事业的野心。
“你父亲知道我们的事情了?”何齐明知故问。
闻伽康摇首,“还没有,但早晚会知道的。”
何齐认真想了想,“我们逃到人民医院,能改变什么,对你父亲和家庭,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闻伽康何尝不知何齐说的是实话,以闻正的社会地位和性格,他们肯定是没有未来的,但他不甘心,总要拼一拼,从小到大,万事都要听从父亲的,他早已厌倦了,“我知道,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何齐两只胳膊撑在膝上,他看着脚下的银杏叶,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闻伽康有些着急。
何齐看向闻伽康,眼中盛满了愧意,却又带着几分不可动摇的坚定,“对不起,我不行。我已经八年没碰过手术刀了。”
何齐当年念的是骨科专业,但实习的时候最多做过一助,工作后更是连手术室的门都没进过,这么多年下来,仅有的技能也都还给导师了,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再上手术台,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不想跟自己过不去,更不愿拖累闻伽康。
闻伽康却没有生气,他歪着头看了何齐好半天,眸中的神色变了好几变,几次想开口,又忍住了。
“有话不妨直言。”
“你。”闻伽康斟酌着言语,尽量放缓了声音,他两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何齐的手,扣在手里,这才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
何齐手一抖,却没有抽出来,他努力维持着平静,“为什么这么说。”
闻伽康沉声道:“何齐,你聪明勇敢,可为什么不愿向上往前,不和别人交往,把自己关在那个小房子里。”
何齐苦笑,“我没有。”他对待工作认真,更能照料自己的生活,心态积极,三餐准点,按时健身,也有休闲娱乐,自问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从未想过,闻伽康是这么想他的,他想反驳,又觉得口中苦涩,连嗓子也哑了,该说什么呢,他的确是无亲无朋,不善言辞,但这也算得上是社交障碍么?他觉得自己很健康,也曾经做过各项心理测试,为什么别人会认为他是有病的。
或许不只闻伽康,所有其他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否则大家为什么对他敬而远之。
他不合群,就是最大的原罪。
何齐一直在认真的搞临床,提升自身的业务能力,对病人偶尔治愈和常常缓解,这难道不是一个四线城市的基层医生最该做的事情么。他并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他也一直在走自己的路,随心所欲无愧于心的生活,从不认为非要做什么课题,才是彰显逼格的大事情,如果大家都只做科研,谁来奋战在一线临床,谁能解病人苦痛?或者不挂号也可以看病,下了班也要忍饥挨饿的去付出,加班成瘾,总是微笑服务,每天为病人捐款帮助他们上厕所,才是新时代的楷模医生?
越向上,越有光,什么是向上,一定是在高位,一定是顶级杂志上的通讯作者,一定是各大学会的座上宾吗?
何齐在底层,在临床,就不配沐浴阳光吗?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何齐不愿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