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的母亲安葬在燕城一处鲜有人迹的山脚,山清水秀。人迹罕至,亦无人打扰。地点是后来费渡迁来的——费承宇在生的时候,把这位没什么感情的夫人葬在了费家的祠堂。但费渡固执地把她移了出来,和费家楚河汉界一般分了个干干净净。
骆闻舟直觉费渡和父亲费承宇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但除了从费渡口中得知他和费夫人之间感情不和,总当着他的面前施暴,以至费夫人Jing神开始逐渐失常,连平日联系的亲朋好友也被割裂了联系,逐渐被费承宇掌控孤立……甚至为了以绝后患,费承宇居然施行手段,将费夫人的父母设计害死。从此以后,费渡的母亲在这个世上当真是孤身一人。
费渡当时年纪尚轻,不明白其中经过。只常常看到费夫人一个人独自在房内,时而冷漠,时而饮泣。最开始还会有些近乎癫狂的宣泄,他隔着费夫人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了各种东西被扫落地面的声音,沉沉的撞击声仿佛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费渡的心上。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究竟经历了什么。每次他去问父亲,都只会换来冷淡的一两句打发,而后,母亲好像又会遭到什么对待,周而复始。
直到他年岁渐长,终于知道在这个三口之家里面发生的事情是什么,自己年少时向父亲每次的询问,又会为“不听话”给儿子带来不好印象的母亲带来什么。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赶得及——母亲只好像从昔日的短暂歇斯底里里抽身出来,逐渐地也不再挣扎,连带乱砸乱扔也不曾再有过,只是安安静静如同一个没什么生气的瓷娃娃,在房间里过着被幽禁的生活。
如果他再快点长大,早点找到办法……
费夫人终究没有熬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长大”。
在一个光线灰暗不明的午后,那扇向来不能被随便推开的房门突然被拉开了。站在房门口的费渡还没缓过神来,不太明白从前总是因为偷偷开门而受罚的母亲,为什么敢突然打开门,站在自己面前。
费夫人平静地俯**,在这个并不能常常相见的亲生儿子头顶轻轻按了按。凉凉的掌心贴在他的发顶,好像永远都捂不热一般冰冷。常年不见阳光显得有些病态苍白的瘦削脸上,露出了一抹十分轻的笑容。
约莫是太久没有做出这个表情,费渡敏锐地觉得这个表情有些僵硬。
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笑了,但母亲高兴,也总是好的。
直到后来,他看到那入目猩红的血迹,才明白那个下午的笑容,是解脱的预兆,带着一种平静的不详——然而彼时的他,聪慧有之,却总是差了一步。
然而辗转反侧之间,哪怕是当年他知道母亲早有死志,莫非就会去阻止她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日子里解脱出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骆闻舟蹲**,在费夫人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花。花是他挑的,尽管他也想过自己挑的不好,万一岳母不喜欢该怎么办。费渡怔了怔,然而很快又露出了熟悉的狡黠笑容。
“不会。”
“不会什么?”
“她不会不喜欢的。”
“啧,这么确定。万一她看了不喜欢,觉得我这女婿不上心,不肯把你交给我怎么办?”
她肯定会喜欢的。
因为我也很喜欢。
“你不能被打败。”费渡好像又听到那个带着不太熟练的笑容的女人俯身在他耳畔轻轻开口,“永远都不可以。”
以前他曾以为这是一句跗骨之蛆的诅咒,又像一条不停抽打在身上的鞭子,驱赶着他不能停下。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或许这只是一句来自母亲最后的祝愿。
“她爱你,我也爱你。”骆闻舟站起身,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费渡的手握住。“我已经‘启奏’过了,她也同意把你交给我了。”
“……”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不过……说不定确实是真的。
费渡笑了笑,任由山风吹起长长的衣袖,露出两人交握的手。
我知世事无常,还也是希望你是唯一的例外。
我知凡事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最好,不管好坏,也永远就有后路。
——唯独和你一起,我不想思考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