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隔断市集热闹,水面结薄薄一层霜冰,堤岸柳枯成干无力垂挂,软石边的野草是这一路仅剩的绿色。
这是去张府的近路,在往前几步绕个弯能看到大片枫林,不久前的秋日,张寄北还带江承兰来看过红云浮河的景象。
他没跟江承兰讲,种枫树的提议是林南提出来的。
选址时缠了林南小半月,他才勉为其难圈出一块空地,思索道:“种枫树吧,寓意好。不过这也得你自己喜欢才行,毕竟是你日后要住一辈子。”
忽略后一句话,林南随口说寓意好,张寄北就开始到处托人选树苗。
刚刚酒楼雅间里,方证带来的商人察言观色,见张寄北满是迷惑,凑上前恭敬回答:“今年开春,小民请人搭桥寻账房先生,约莫二十日他把林小公子带进小民家中。小民老家在落西镇,与长安隔山水千里,不曾知道他。这段时间来做生意,恰好撞见方将军寻人案板上画的图,相互对了样貌品性与名字,才知道他是您要找的人。”
另一人就着他的话补充:“小民是给搭线的,虽然最近在长安做活,但之前也是没来过的。林小公子是在落西镇外的红枫林里头遇上的,他说要去西岳投奔亲戚,走官道时遥遥见此处景色怡人,过来观赏一番。因为跟他话语投机,多聊了一些。”
这搭线人果然会聊,说个不停,张寄北阻止他继续,问:“后来你们到关塞口,发现去西岳的路被官兵拦截,对不对?”
“是,林小公子就问能不能给他牵线找个落脚点。”
张寄北与商人约好傍晚见,匆匆回张府收拾行囊。不是白白重生,总有变故的,譬如说他上辈子并没想到人会跑去西岳,因此没派好友守在关塞。
可是心里这口石始终悬在半空不落地,尤其是在看到江承兰时。
张寄北从侧门入,离卧房近,管家与江承兰搬两张躺椅,直对冬日午后难得出现的太阳,毛叔也不管江承兰能不能听懂,絮絮叨叨讲着邻里趣事。
张寄北疾步上前,挡住了光亮,Yin影透在江承兰眼皮上。
忽然暗沉下来,江承兰急躁地抿嘴,委屈地睁开眼。瞧清是张寄北后还来不及欢笑,就听着张寄北问他:“你跟我讲,林南去逝了。”
“我,我没有讲过。”江承兰立刻反驳,他都没见过林南。
毛叔见惯风浪,立刻爬起来隔断两人对望的视线,带笑声和气道:“是有林小姐姐公子的消息了?”
“对。我今晚就赶往落西镇接他,可能来不及跟旁人打招呼了,得遣个人去侯府跟我父亲解释。”
江承兰问:“哥哥要出远门?带我吗?”
“不带你。”张寄北语气淡淡,瞧不出喜怒,对着毛叔吩咐,“你挑两个靠得住的练家子,我速去速回,免得透露过多消息。”
江承兰本来想缠着央他带上自己,回忆起刚才质问他的眼神便垂头丧气,随着毛叔离开,去替张寄北收整行李。
有些人与事如流水,看似千回百转,其实始终如一毫无转化;有些人与事如高山,看似静而不动,其实瞬息万变存亡旦夕。
张寄北问方证借来良马,跑过城镇村庄,经历雪落大地与日生月隐。
面前古墙斑驳,落西镇三个刻字悬在顶上,在光照下反光,隐没在白雪里的石体长出青苔,给游人多送一份色彩。
临进城门,张寄北忽然勒紧缰绳,滞留不前,旁边商人催他,他才慢悠悠说:“去吧。”
他对自己突发的念头产生怀疑,不敢置信地扭头回望来时路。
刚刚那停顿的瞬间,是他忽然想回长安。
林南一切皆好,见到他时满是故友重逢的惊讶与欣喜,短暂嘘寒问暖后像所有流浪他乡的故交一般,意欲请他在四周名胜游玩。
张寄北婉拒了他的提议,开门见山地问:“我这边收整了你无罪的证据,有把握把你从林家大祸里单独摘出去,你跟我回长安吗?”
“我跟谷掌柜签了满三年的契,不辞而别不是君子作为。”林南顿了顿,再说起情感方面,“何况长安友人多半不会往来,亲朋无一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来的路上我问过谷掌柜,他有意向在长安扩展业务,正在招揽能人,你去那边也可继续履行那封契书里写的约定。何况那边能帮你的总比这里真诚。我放开讲真话,即使你想从商,背后总得依靠人脉权势,咱们一伙人从小至大的情谊,还能不帮你?”
林南对比分析过,认同张寄北的话,找谷掌柜谈了一夜,早晨天刚亮就来敲张寄北的门:“我昨晚睡前想了想,你这趟落西不能白来,还是得带着去周遭玩一圈。从前你最好玩乐,结果跟我一起被政事困住,成日无闲趣。我来落西后才知何为轻松自得,享受人生。”
张寄北比他醒得还早,已经整理好行李,一副随时可以远行的姿态,说:“这回过来就是为了确认你还平安,朝堂家里都等着我归去。以后总有机会游山玩水的,现在先回去吧。”
“看你这么着急,家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