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宿醉一夜,到该醒的时辰张寄北还是准时醒来,眼皮沉重脑发胀,对着轻飘飘晃悠的床帏,唤了一声:“承兰。”
平日里张寄北都是这个点醒,毛叔带人提早到一步,已经备好新衣与洗漱品,立在外头候着。如今听到里头的叫唤声,撩开几重纱幔恭敬问:“相爷起吗?”
“嗯,起的。”张寄北鲜少发脾气,对下人客客气气,因而世人都道他一声好,也不怕他。
伺候的丫鬟较张寄北矮了一个头,垫起脚为他梳妆的时间过长,束发玉冠才放正,松了劲后不小心没站稳,虚虚挂到人身上,赶忙道歉请求饶恕。
张寄北不计较这个,倒是想起来这些平常都是江承兰在做。江承兰并不矮,额头比在他鼻梁上的高度,束发整衣毫不费劲。张寄北习惯了江承兰反而忘了寻常女子不高不方便这件事,遂坐下,又问:“承兰呢?”
“江公子怕您喝醉酒难受,守了一晚,才睡着。”毛叔如实陈述,回想起早晨过来在地上看到的人,忍不住多感叹一句,“这孩子可真实诚,容易叫人骗啊。”
拿谎话骗了人前世今生少算也有两年的张寄北忽然心虚,低头假意忙着绑腰带,装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让他守着?”
“他醒来见不着您,就会躲在被窝里哭。”毛叔负责照顾江承兰起居,知道的事详细些,也见过许多回,不忍心地劝道:“昨晚您去那种地方,他慌得眼睛都红了,哄他出来找您,才止住啼哭。”
“跟小孩一样。”张寄北嘴里说着嫌弃的话,眼睛却瞟向水滴漏斗,见时刻未至,道,“睡哪一间?我去瞧瞧他。”
就在隔壁,整个人缩在被里头,看不见出气口,蒙过脑袋拽着被角,蜷缩成一个球,棉被也随之团成一座小山。哪怕睡着了力气也大,张寄北抢了半天被角,才把人从里头扯出来,心里松口气,想:幸好过来瞧瞧,否则这人怕是得闷出病。
呼到新鲜空气,触到凉风,哆嗦过后江承兰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喊人:“哥哥。”
“去马车上睡吧,毛叔,你让人放毯点火炉暖一暖。”张寄北不放心,他几天没花心思哄人,耐心得很,脸贴脸问江承兰要不要跟他走。
跟拐子一样。
车马平稳缓缓行,外头街道尚在微泛白的晨光里,行人不多,一路畅通。张寄北把睡熟的江承兰揽放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散落满席的长发,回想起往事。
当时张寄北不是爱读书的性格,又有方证在一旁撺掇他斗鸡跑马,上树下海,野到郡主这样温和的女子都忍不住抄起藤鞭训诫。不过她打她的,张寄北仍旧我行我素,第二日准会翻墙出院,奔向西街污浊地疯玩。
半年前张侯爷还逢人就说,幸亏后来遇上了林小公子。那人小张寄北三岁,体弱多病的躯体,孩提垂髫时代林家人不许他走动,关在房间里读书识字,休养生息。等十多岁才跟同龄人见面,生得唇红齿白,端的架子是张寄北那窝人都没见过的文静雅致。
张寄北当场放下拨蛐蛐的竹签,问人是念什么书,在哪里上学。
像中了蛊被魇住,此后转了性格,奋发图强,方证找他比划两手,他也能推脱说林南怕见刀光剑影。有些人天生聪慧,浪子回头后用不到三四年摘下了榜首,成了一段传奇。
拜官后没几年,林家人给林南捐出一个闲职,他们老世家手段,众人见怪不怪。加之林南的确有才华,有难得一见的贤臣之影,况且身体素质差,怎么看也不是能熬过科举考试的样,皇帝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同意了这做法。
最喜乐的还是张寄北,成日天微亮先跑去林家敲后门,接到人才并肩往金銮殿方向走。时日一长,林南干脆遣人给他配了把钥匙,容他登堂入室直接在内院等。
后来,林南没了,从侯爷府到金銮殿的路莫名其妙变长,压着人不透气,走得疲累。张寄北搬到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府邸,在街的另一角,与林家老宅隔着天南地北的距离,竟然呼应了两人名字。
乘车往返,沿路风景不同,人也只他一人。
江承兰在他腿上翻了个面,把他的思绪打断。马车里点着暖碳,江承兰脸色被熏得红润。长睫毛尾端略有上翘,随轻微动静****。薄唇上盖着根手指,瞧起来要吃手的样子,张寄北怕不干净,握住手腕放到一侧。看久了没忍住,低头在额角偷一口香。
马车停驻,他起身前将人挪到软枕上,轻声道:“乖乖等我出来。”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朝上张寄北大致提了军粮被盗的事,请谕旨调查,又将昨夜所见所闻隐去地点叙述一遍,把刘尚书抱怨李河的话也明白复述出。
皇帝把查李河的事派给方家,命张寄北先与刑部将刘尚书捉拿入狱,还请了位老臣去搜查刘府。
另又提了其他小事,直到散朝。
刑部侍郎任宇自然随张寄北通道而行,说了些细节事与方案,一路到车前,他也听说过张寄北的规矩,问:“相爷先要回府一趟?”
“嗯,真是抱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