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了适才他们翻落的那堵墙垣下,反手拗向背后握住箭尾,合起眼,深吸了几口气,竟是不顾伤势自行将断箭拔了出来。
登时鲜血喷溅,墙上地头泼得一片腥红。他疼得眼前一黑,几乎背过气去,强自稳了稳身形,又忍痛抬手在伤口上抹了把,血手扶住墙垣,朝着与栖蝶藏身处相背的方向踉跄迈出几步,按下几方清晰的血手印。
行过一段,失血力怠,震伢子实在走不动了,恹恹靠在墙头吃力地喘息,复将银哨摸出来叼在齿间,吹了几次都吹不响。他犹豫再三,终于自腰带下抠出一粒丸药塞进嘴里,含一含,再嚼一嚼,咽下了苦涩。启眸抬头,复见其人一双墨瞳深邃,眉间凝聚起不可摧垮的意志,口中哨音清远,身亦起,伴着哨音一道,融入了古城无边清寂的夜空中。
隐匿在薪柴下的栖蝶自是不得瞧见那般决绝。她心里唯记着重逢的约诺,默默地开始计算数字。
一、二、三……二十九、三十……五十五……七十四……九十……一百——
数字的尽头,栖蝶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震如擂鼓的心跳。她两手紧握住木牌,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仔细聆听周围一切可疑的危险的声音。然而除了偶尔路过的夜风撩动树上丛间的枝叶,并了秋夜久久不眠的虫鸣,再无其他。
颤抖着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栖蝶才感伸手小心拨拉开身前的枯枝,极为谨慎地自藏身处走出来。
夜晚的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烟火味道,不似白日的清澈。栖蝶仰首贪婪地嗅着,仿佛这样便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存在于这世上,存在于天地间。
举目怅望,天上冷月有星群映衬,地下谁人来与孤女相伴?又一滴温泪落进初秋的夜风里刹那作凉,栖蝶愁绪牵动,哀思复起,不禁潸然。
还是怕,还是不安,还是想有那一个人来牵起自己的手,领她回家。不是爹爹,不是琦哥哥,是震伢子。放弃了许多命,只护着她一人的震伢子。
莫叫他们的血和命都白白葬送了!
她用来教训别人的话,如今要说服自己,才知道勇气是多么高尚的美德。
最后的性命也为自己奉献出去了。她自私地想,仅仅为了那一个人吧,只为了震伢子,为了他背负的耻辱和骂名,自己也要苟延残喘地走下去。活着,替所有人雪恨,赎还自己的罪!
她别无选择,终于独自向着城南前行。
“冯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
倏来一声阴鸷的调笑,话音中的寒意激得栖蝶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她认得的,这话音还有这古怪的腔调,分明乃是方才在密道口外截杀众人的那一伙杀手中的首脑。
惊回身,便见一道身影正从巷子旁某间门洞下跨出来,手上一对金钢爪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白,依稀有尚未干涸的血液挂在爪尖,看起来黏稠,发墨。
他十分乐见栖蝶惨白的面上爬满恐怖,笑得恶意:“嘿嘿,果不出某所料!那小子以为凭几枚血手印便能调虎离山,忒是小瞧某了!”
“血手印?”栖蝶耳中嗡鸣,立时想到震伢子背上的断箭,情急追问,“震伢子在哪儿?你们,你们把他也,杀了?”
“嗬嗬,”杀手仿佛见识了稀奇,歪着头饶有兴致道,“小丫头尚有余力牵记旁的人,有些胆识!不过某还是劝你,目下这情势,与其操心他人的死活,实不如掂量掂量自己的处境,善做打算!”
栖蝶心思烦乱,一时间倒未领悟其人话意所指。只觉得自己前路已断生机渺茫,无非是个死,如何掂量,怎样打算?不过都是虚妄。须臾回味过来,对方特特等她主动现身,也未即时击杀,显是另有所图。而如今,她一个无亲无故无名无望的孤女,若说还有些利用的价值,无非就只对那一人而言了。便是他的阿爹,沐昀阁主冯西园。
茅塞顿开,一时间百感交集!栖蝶明白,倘若敌人真需要以人质相要,至少说明阿爹尚在人世,父女还能重逢。但相对的,自己便也成了阿爹的软肋,是能压垮阿爹的最要紧的筹码。她很怕最终自己会被拿来以命换命,活了她,断送了阿爹。
栖蝶永远不想阿爹死,更不想阿爹因自己而死。可她又还想活下去。活着,能跳舞,能见琦哥哥,能再等一等说会回来找她的震伢子。活着,多不容易!谁不想活着?谁不想?
生与死的矛盾猝然压向了豆蔻少女的心头,逼着她抉择,逼着她旦夕成长。
“不!”
杀手有些迷茫,错觉是风声:“你说了什么?”
栖蝶抬眸,眼中依旧含着畏怯,但已不见犹豫。她坚定地说:“不!”
“不什么?”
“不跟你走,不贪生,不为人鱼肉!我是冯西园的女儿,是沐昀阁少主。今夜我辜负了太多人的性命,所以绝不能再丢失了自己的骨气。我要担起自己的性命,担起沐昀阁的尊严。在你面前,我非生即死。而活着,我便是要出了金陵城,要去凌家求援。所以你能带走的我,只能是死的。”
少女的话是决绝宣言,亦宛如挑衅,让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