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方檀握住的一刹惊讶消失后,韩复却只是想到:他骗了祝启蓝,他本来没有话要对方檀说。
他突然想到:他凭什么觉得只有方檀才能用银色山泉?
他又突然想到:祝启蓝凭什么相信,他意指的和祝启蓝身边的,是同一个人?
这两桩后知后觉的事顷刻让他后背shi了一片,常言道酒酣耳热,他没想过人还能在醉后发冷。韩复决定不着痕迹将手从方檀掌中抽出,但已太难,他由他握着,心里知道这是个跟“支持”没关系的动作。韩复并不确定方檀与祝启蓝的关系是否和他心中所想不差分毫,但他现在隐约明白:方檀这样自然,大半边肩头倾向韩复,并非是没有向祝启蓝宣示什么的意思的。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今夜即使自投罗网,但总归不无价值。两个“一会儿”摇摆不定之间,方檀和他的远近并不改变,正是发梢可以垂在韩复领口的距离。背景音乐不合时宜地变大,像一身冷汗那样击打他的脊椎,但恰好能淹没他局促不安的沉重呼吸声。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他至少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
至少是在被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介绍给对方——“话说出口”——之前。
至少他还怀着极为渺茫的念头,指望祝启蓝看不破(或者“看破不说破”,韩复无所谓)他跟方檀间的潜规则关系。韩复先前存着这样想法,难堪而清醒地相信欲盖弥彰也是一条出路。但当他抬起眼,他模糊地感觉到:坐在方檀身边而向祝启蓝投去的目光,是和他在洗手间同祝启蓝狭路相逢时能扫去的目光决然不同的。胃部还在轻微地痉挛,隐约的痛苦竟然生出怨怼。
——因为是祝启蓝先离开的TSF,因为祝启蓝赠给韩复那样的六年与这样的六年以后。他如果向祝启蓝暴露什么,那绝非信任或坦然,只是明白祝启蓝不可能替他分担,却又咬牙切齿要他看清这后果。
他这样想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见方檀说:“《不行山》那首插曲是小韩写的。”
两人先前未能继续的话题因韩复的出现又接上了。这一点韩复是不会知道的。
“是吗?我还真没想到。不过当初听封老师唱插曲的时候,就觉得不是你的风格,但是又觉得是熟人,”祝启蓝耸耸肩答——他知道自己在说谎,那条“是他不是你”的短信至今仍躺在对话列表。同理,他知道韩复此刻正惊讶些什么:即使是祝启蓝本人,直到拍摄前,都以为那首插曲本来是给自己唱的。《终风》,一首弃妇之歌,他起初百思不解:为什么电影中的背弃者会比被背弃者更适合唱这首歌?后来他听说编曲是方檀,一切便倏然有了答案:有方檀参与制作的歌,总是这样子的,当他还是Galen时,事情就是这样了。
韩复不知道这些,韩复只是尴尬地笑笑。
“其实不是新写的,”他僵硬地说,“两年前还是多久写的——记不得了。要是没有方檀老师的建议,我想你肯定看不上,哈哈。”
刚刚撞上,以为可以寒暄两句的祝启蓝,和现在这个坐在面前礼貌微笑的祝启蓝,几乎不像同一个人。韩复以为自己能足够残酷地让祝启蓝看清在他身上发生的事,说出口的却仍然是矫饰过头的外交辞令,只要是智力正常的人,没可能听不出其间刻意的迂回。移开的视线撞在摇曳灯光里,空气仿佛因此更胶着。“怎么会?”祝启蓝反问,执着地要同他四目相对。这时方檀出声了:
“别老夸他,不好。”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显然他们已在同一个话题上盘旋太久。
“方老师也太严格了,”祝启蓝说,“我那个战队里还有韩复的粉丝呢。”这是随口而出的一句真话。韩复自己却因此垂下眼,冷冷想:什么叫“还”有?好像他非要这样咬文嚼字,才能忽然想起,除了选秀二十进十当晚匆匆照面,其他时间几次同祝启蓝偶遇,气氛都相当和缓。普普通通如后辈邂逅了有一面之缘的前辈,彼此投去温馨目光。曾经的切齿之恨仿佛只属于某些晚上沉默而心照不宣的煎熬呼吸,泛白的天色成了它的天敌。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低头一看时候不早,于是悠悠打出个呵欠。在祝启蓝身上闻到方檀香水味时,他满心以为能有一场惊涛骇浪赐给他。如今坐在两人中间,韩复却觉得事情不过乏味如此。
又能怎样呢?韩复想,祝启蓝是他的前队友,方檀是和他做交易的人,他则不该掺进二人难了旧情之中。事实既然难以更改,他同他同他即使再见上十面百面,也未必会有什么改变——总不可能去质问任何一方: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再时运不济,也没沦落到一定要自作多情。既然已经丢了年尾大奖提名,台下的相见意义也所剩无几。
“你们一会儿——”他开口,但话说到一半就后悔。这又是什么问题?他先前看过打烊时间,并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自取其辱。韩复一句话没讲完,祝启蓝不会打断他,能这样做的依然只有方檀。
“你回我那边吧。”
这话的对象不是祝启蓝,而是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