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选结束,战队凑齐。《天韵风华》四名导师和六十四名选手俱住在潭江一座吊脚阁楼里,青江一路东流,是“大美东方”的极佳注脚。很难分辨赛制是参考自何处,最好莫过相信这次咖啡台是真心痛改前非,要做“中国的原创综艺”。下一轮的规则是“以国风的方式改编流行曲”,祝启蓝战队成员一时没有头绪,他也懒得陪他们杀时间,自己披上褙子去了庭院。
即使是在满院桂花的清气下,他也没忍住摸烟出来,于是听见不远处安辰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不抽呢。”
“那天……我不是装的。”祝启蓝想不到怎么接话,只能为自己辩解。他递烟出去,安辰摆摆手,更似意在模仿他海选录制当日;好在安辰随即换了话题:“那个阿塔……我不是要跟你抢人。”这倒能解释他为何摆一摆手,不至于让祝启蓝没台阶下,也不至于让安辰在日后花絮里显得太没礼貌。祝启蓝露出苦笑:“安老师这是什么话?人都是向前看的嘛。”这也许是他发自真心的一句话,却让安辰迟迟不接。祝启蓝便独自想:他为何又要在夜空下,同此前并不相熟的前辈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地看空调外机风动烟动心不动?这场景酷似一种无可奈何的轮回,又并没有什么确凿的因果可言——大概是因为那些歌词听得太多,祝启蓝脑海里尽是这类逼近艳丽的大词。他等着安辰的话,等得实在有点乏味。
后来他踩灭了烟,桂花的气味透过还未散完的雾障,透过并不厚重的褙子面料,让祝启蓝觉得冷而无可奈何。安辰仍然没有话要对他说,他在低头看手机,冷蓝的光,圆而“有福相”的一张脸。不是所有寒暄都一定有可以接下去的话的:祝启蓝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对于他的阅历来讲也许太迟。他醒过神,走回房间。学员们已经结束讨论,挑了两首歌给他,两首都是祝启蓝自己的歌,一首《水仙坏了》,一首《眷侣》,前者够冷后者够热,但都是大路的流行歌曲风格,至少适合在这档节目中改编出彩。祝启蓝有些惊讶:十六人的团队,但几乎没有争论的时刻,磨合太顺畅了,甚至不能称作“磨合”。
惊讶随即变成感慨,又被他平稳压下。“水仙吧,”他摸着后脑勺说。这是经过微博上的风波后他对自己的要求:他应当看上去运筹帷幄,偏又平和谦逊,不可再为一切新事物表现不合时宜的惊诧,“是不是发挥余地更大一点?”战队成员们异口同声地说:没错,是这样的。
其实他在楼下的时候,有一首提名曾涌上他心头:关笑笑的《梦浮桥》,很绮丽又很空灵的一首歌,内容是关乎某种难以私有的香气。但那并不是他的歌,他因此有了许多作罢的理由:版权、熟悉程度、势必面临的比较与拉踩、女歌男唱的风险……还有一个理由,但同时也是他想起这首歌的理由:作曲人的姓名。
先是安辰带着选手上台。前奏一起,胡盈夸张地捧着脸,说:“哇,是这首诶——”
“没想到哦!”乱云适当地接话,“加了电音之后又好不一样,好新鲜的感觉呢。”
提词器悬在观众席上,除了正在Cao作设备的安辰,其他导师一抬头就能看到歌名歌词。镜头的光幽幽注视祝启蓝,他应当给出反应。他熟悉这首歌,知道前奏就快结束,很配合地低声“哇哦”了一下,身子向前,于是看清在C位的(毫无疑问应该)是阿塔,吉他扫弦配合低频的合成器音效,有刀锋一样的游荡感。但那不算太新鲜的演奏技法……祝启蓝想,正如这首歌其实不算太新鲜的歌,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这首歌,他本来或许能低声跟唱,但现在节拍完全改掉,又多添几个拉长的尾音。而后同样是合成的古琴音色加入,盖过吉他,盖过原有的旋律走势,追光和干冰开始作用,尘埃浮动,同样如梦似幻。对着他的镜头早已扫走,依次地回到阿塔、安辰、其他选手和听得入迷的观众脸上。
“这一段过门来自春江花月夜。”胡盈低声说——当然不是为导师席中的任何一人科普。过不了多久,他们会看到剪辑好的节目,看见Jing心选择过字体的字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见胡盈刻意的插入语。稍后乱云给出的评价则是“珠联璧合”:Jing心选择的采样循环、处理得Jing细又随性的人声部分、尾端的被合成器音效衬托而出的吉他solo,当然还有恰当的选曲。
轮到祝启蓝了。他拍了两下掌,说:“作为致敬方檀老师的翻唱来说,是很不错的。”
乱云接嘴:“这么巧,我好像听说你一直有在向方老师邀歌?”
“那是,”祝启蓝大大方方说,“这首《守黑》,我一直都很喜欢的……”他凑近麦克,眨眼一笑(观众席在尖叫),“方老师如果在看节目的话,不要忘了我哦?”
主持人说:“喂喂跑题了,该启蓝老师的战队了哦!”
祝启蓝先前忘了取康定斯基,它留在方檀脚边。从他收到的照片上看,这些日子它的脸又黑了许多。录制结束后祝启蓝回到房间,不作他想,仅是盯着手机上康定斯基浑圆碧蓝双目,一个关于单亲家庭的恶俗比喻漂在心头,像北极地一块行将融化的浮冰。在康定斯基几张近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