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没注意：数日前咖啡台《天韵风华》官宣了导师阵容，祝启蓝赫然在列。宣传照上他有意在脑后将蓄长一点的头发挽了小髻，一身黑外套显然灵感来自褙子，画了几只振翅翱翔的仙鹤，仿佛致敬徽宗，有名历史博主却直言“和意盎然”。这毕竟是一档以宣传“国乐”为卖点的选秀综艺，选手左一句中华文化，右一句传统美德，海选轮上百个选手里还真有把《客途秋恨》混进歌中的灵光乍现。祝启蓝坐在评委席上，背身听选手提着嗓子，悠悠唱出一句“斜阳犹照**燕，红尘不解三生缘”，终于没绷住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这一笑，让选手脸色登时一青。节目尚未播出，已经有现场观众在微博剧透。那名选手在古风圈内算是半个大大，立刻有粉丝要求祝启蓝——“一个和风和古风都分不清的流量明星”——连同节目组向选手道歉。祝启蓝粉丝按捺不住，即刻起事手撕古风圈。他却得留在后台，跟其他三个导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其中一个刚刚力赞那位选手有勇气有胆识有新意，海选这段录得好话说尽，只差招揽对方加入自己战队的一句话。
那名导师姓安名辰，三十五岁的一张娃娃脸，说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国风电音”音乐人，也算是半个业内同行。安辰在休息室递烟给他，祝启蓝以保护嗓子为由笑笑拒绝，对方面上便有些讪讪，自己也不敢吞云吐雾，只能盘着手上的串，反而让祝启蓝觉得腕上的珠子有些沉，或者红得过于惹眼。
安辰悠悠问他：海选轮有什么属意的选手？
祝启蓝听不得他拽文，又听不明白他怎么问得跟探听情报一样，心说这是录综艺选战队不是拍宫心计。答案盘旋一阵，到了舌尖却还是一句“还有一场，完了再看”。这句话甫一说完，便对上安辰别有所思的一股表情，看得他心头寒毛竖起，不自觉后退两步。他大概算几位导师中最小一个；另两名导师，一是号称别具一格的“中国风”填词人，笔名乱云的一名女士，另一个则是以古装剧主题曲著称的女嗓胡盈，资历名声均高过他和安辰。祝启蓝初初接到节目组邀约，当然吃惊，忍不住多发了几个问号过去，那边似被这一串问号震到，聊天就此堪堪打住——也就一下午的事，晚上他手机一震，是导演发了一首旧歌给他，是TSF第二张专辑里一首sidetrack，《胭脂色》。那张专辑当年卖气平平，这首歌更是默默无闻。祝启蓝甚至来不及辨认内心万千感慨，导演便说：“看看下面的评论？”
评论里要么是“《柳色春蕊》原曲打卡”，要么是“侵权填词也有脸来撒野？”，总之分成两派，个中缘由祝启蓝不难知晓：古风圈中人偏爱此类冷门“良曲”，填词翻唱者又是圈内大手，《柳色春蕊》的人气竟比《胭脂色》高出一大截。祝启蓝心知要世星出面维权的可能性不大，仍无奈回复消息：
“这首歌是韩复作曲，李苡作词，”他运指如飞，一看便郎心似铁，“我其实什么都没干。”
导演直接发语音：“祝先生的意思、这个情况，这些我们也知道，但是——”
语音断在这里，大概率是未讲完话便手滑发出，听在祝启蓝耳中却像有意留白。他叹口气，喉结上下一动，决定或许下得不易，要回消息却只是一句辞令，甚至有可能赶在“但是”后面的内容飞来之前：
“好的，谢谢节目组厚爱[握手][握手]”
严画在他身边点了头。
第二场海选就在次日。选手们严阵以待，导师席上却明显放松许多。安辰不再面露讪笑，已有许多选手主动请缨加入战斗；胡盈姿态更挑剔，也有几位歌手大呼“请娘娘开虐！”，也如愿得到入围资格。相较而言，乱云和祝启蓝的人气便低落不少。甚至有选手当着乱云之面，选了一首她往日作品的填词版本。前奏一起，几位评委会心一笑，
“唱功还要努力哦，抱歉这次不能给过，”选手一唱完，乱云前倾身去问，“但我必须多问一句：这首歌是谁写的词？放心，我不会告他侵权——填得确实不错！”
余下三人里有两人都笑起来，不笑那个是祝启蓝，抿了抿嘴，被摄像头捕捉后等着配上字幕。但目前选手只是有些尴尬，踌躇一番说了词作的名号。总之是个网名，未必能被字幕记住，几个漂亮字眼砌在一起，说出来比写下来更让人不好意思。乱云点了点头，还在问：“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有些曲子的词，太……”她顿了下，还是咬牙吐出，“是觉得太土吗？”
选手这回壮士断腕一样下了决心，挺起胸膛，细着声音说：“不土，您是前辈，可是……中国风和古风是不一样的呀。”
乱云哈哈笑了两声。祝启蓝盯着她生出细纹的眼角，不知是否该多一句话——他本来想凭着听到《柳色春蕊》后直接追问，中国风和古风有什么区别？一个商业化，一个用爱发电？既然如此，这些人何必过来参赛？他始终不信“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算是足具说服力的理由，可面对底下选手一派热忱，他唯有将这些问题咽回五内。
或者，其中真的有人怀揣成名在即前辈何惧的野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