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琴凳上。
光线在夏清和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隐形,远处的罗临音看不真切,只隐隐约约望见他庄重挺直的身形与紧紧抿起的两片唇瓣。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忽然从罗临音的脑海里闪过,快得他甚至没细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天才钢琴家”的手指轻轻摆在琴键上,轻快的乐声从舞台中心传来。
终于开始了。
夏清和演奏的第一首曲子没有选择华丽炫技的曲目,他选择的是一首连罗临音都耳熟能详的曲子。
《Summer》
或许很多人对这首曲子的名字不太熟悉,但只要听过几个小节就能发现,它的旋律早就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这是石久让为电影《菊次郎的夏天》所作的配乐,全曲清新活泼且自然,像夏天带着些许温度的微风,总能让人想起小时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只需要花五角钱就能买到的冰淇淋。快乐或许只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欢快的乐声围绕着众人,南方初夏的闷热仿佛也被驱散许多。
曲子完全不难,不用太多的技巧就可以弹下来,但要弹得有味道,也是需要花些功夫的。
罗临音不太懂这些,只是觉得“天才钢琴家”似乎没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事实上,罗临音最听不惯旁人说“天才”这一词。世界上能被称为天才的人能有多少?这个词应当是罕见的、稀有的、珍贵的。被冠上“天才”这一名头的人都应该是世间罕有,绝世无双的人。
可如今,这个词不再是天资绝顶的人专属。它被一些惯于奉承的人用作于自己上升的路砖一脚踩下,本该处于云端的洁净词汇瞬间跌落尘埃,沾满淤泥,变得一文不值。
罗临音不喜欢被人称为“天才”,他心比天高,知道自己远远达不到心中的目标,平白玷污的那个神圣的词汇。
他也同样不轻易称别人为“天才”,不愿自己心中的神坛被随意践踏。
音乐会的上半场在轻快的《Summer》下开场,最后又在令人平静的《降B小调夜曲》中结束。
肖邦《降B小调夜曲》带着舒缓温和的尾音像湖水一般在音乐厅内荡开,每个人都沉醉不已,直到台上的钢琴家深深一鞠躬,退到后台,暂作休息。
“音音你觉得怎么样?”容语偏过头问身边的罗临音。
“挺好的。”罗临音淡淡回答道。
这倒让容语吃了一惊,她太了解罗临音了,他绝不会轻易地夸赞别人,先前每一次带他听音乐会得到的回答不是“还行吧”就是一句“还可以”,带着满满敷衍的意味。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好”。
容语不由得多看了儿子两眼,但怎么瞧也没瞧出有什么异常。
中场休息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下半场要演奏的曲目是《Piano Sonata No. 29 in B flat major Op. 106》(锤子键钢琴奏鸣曲)。
这是一首难度极大,长达四十多分钟,称得上是宏伟的钢琴奏鸣曲,极其考验演奏者的水平。
整曲分为四个乐章,情绪的多变与结构的复杂令许多演奏者望而生怯。
台上的夏清和腰背挺得笔直,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罗临音是个毫无音乐细胞的人,却能轻易地沉溺于夏清和的演奏。夏清和像个霸道的演讲者,将在场所有人强硬地拉入他的情绪里。
第一乐章的挣扎,第二乐章的质问,第三乐章的释放与升华,第四乐章的迈步。
从钢琴家指尖窜出的音符一遍遍地提出质问。
是什么束缚了我,是黑暗,还是我自己——
是什么救赎了我,是神明,还是我自己——
而在听到第三乐章时,罗临音险些流下泪来,钢琴家饱满的情绪时而收拢,时而热烈释放,像是突然有一只手猛地拨开重重云雾,天边霎时出现了几缕阳光。
原来救赎来源于自身,只有自己才能审判自己,也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宽恕自己。
我即是自己的神明。
醒悟过来的第四乐章带着些许紧张的气息,一步步地释放层层递进的情绪,像人的一声声克制不住的呐喊。紧凑的音符随着钢琴家的手指动作倾泻而出,它们互相跟随形成了赋格,它们奔跑、追逐、迈向坚定,而最后又归于平静。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安静了久久的音乐厅忽然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大声喊着“Br**o”,罗临音也不禁跟着用力鼓起掌。
夏清和带着脱离情绪后松了口气似的含蓄笑容谢幕了三次,热烈的掌声持续不断,依旧没有停下来。罗临音被大家带动,也是一刻不停的鼓掌。而后夏清和带着淡淡的笑容,又坐下弹了两首,这场音乐会才正式结束。
观众们都意犹未尽,容语也沉浸在情绪里许久没缓过神来。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