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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寂寂无声,举目只有无尽的荒凉。青城山隐藏在天边的云蒸雾迷间,缩成了块垒大小的一座土丘。
一队巡视的人马前脚刚刚离开,某处残败的院落内,裂痕丛生的古井边壁,突然间挂出一只血淋淋的手。
这只手,骨关节分明,五指扣缩在井沿稀酥的砖石上,哆嗦着向上。
直至指尖摩擦出血,手背青筋迸开,终是认命般的吊在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偶尔传来几声农户家的犬吠。
这零星的几点在黑夜中再寻常不过的声音,却惊得这只长久不动的手,忽得一个激灵。
古井内再度有了动静。
血手拉动单臂,扯出一副沉重到反复下坠的身体。身体宕在井沿,发出咚得一声闷响,先是引发了一迭声干呕出血沫的呛咳声,随后又倒栽着侧摔落下,跌进了院落中荒芜的杂草堆中。
这一跌,二度诱发出一长串剧烈的咳嗽,咳嗽声登时牵动了浑身的伤势:
灼烧的喉咙嘶哑出绵延的音浪,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回响,不断的冲击着脑海;碳屑、草碎及混着不知什么东西的乌漆墨黑的一团,黏糊的附着在刀疮剑伤上,正随着咳嗽声,簌簌地向下抖着黑灰;腹部、后背、肩膀,三处险些致命的伤口,重又迸开了裂痕;膝盖着地处正蜿蜒出两条血河。
焦黑中点缀着零星的鲜红,整个人被火烧烟熏得如同一截开裂的烂木头。
“烂木头”陈欺霜用力捂紧自己的口鼻,强行抑止住咳嗽声,抓紧有限的时间,手嘴并用的撕扯碎布,替自己绑扎伤口。
周遭阒然。远处偶有四五声虫鸣。更远处的长空浩宇中,忽然传来一记穿云裂石的鹰唳。
陈欺霜缓缓抬起几近焦糊、软塌皱巴的脸,仰望高处,又竖起耳朵,侧耳辨音。
米粒大小的黑点,从万丈高空处俯视下来,尖啸着盘旋。
它的正下方,两匹骏马四蹄踩踏地面,发出急促有力的“哒哒”声。
两人两骑跟随着鹰讯的指引,笔直地冲着这座人迹罕至、且荒废日久的隐蔽院落而来,并同时有默契的停在了半掩半开的、挂着陈旧铜锁的木柴扉前。
其中骑在白马背上的人,没有下马,只留在院外,手抚摸着马鬃,安抚着躁动不安的两匹马,打着手势示意另一人分头行动。
另一人则踩着黑马的马背,动作娴熟的翻过残壁颓垣,直接跳进了内院。
残月银屑下的内院,高地不齐的蒿草叶子间是连缀成片的Yin影。Yin影摇摆错杂,透出些不同寻常的安静。
风,不动。空气,凝固。
来人将手放在宽大兜帽的边缘,摘下白色连帽斗篷,露出一张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少年面孔。
他似有警觉的后背靠稳院墙,暗吞一口唾沫,下意识着握紧剑柄。轻声对着空无一人的乱草丛问道:“是霜公子么?周……”忽见一道血黑的电光,从正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了上来。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道掌风劈砍在侧颈,表情既错愕又惊讶,旋即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几乎同一时刻,院墙外也响起了“噗通”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陈欺霜大力的一脚飞踹,直接将骑在白马上等候的旗手踢晕了过去,坠落到了马下。他也顺势落在了雪白马匹的马鞍上。
另一匹黑马见势不好,当即撒开四腿,扬长而去。
余下陈欺霜座下的这匹白马,扬蹄嘶吼,前跳后踢,似乎想将背上这名袭击了自己主人的不速之客甩落下地。
陈欺霜急促的平复着呼吸,身体不由自主的随着白马挣扎晃了两晃。忙单臂缠绕马缰,同时沉气下压,手收缰绳,硬生生的将马头扯向了某个方向。
随后,对着马腹猛烈的夹踹。
骏马吃痛着,发了力的狂奔。颠簸得马背上的陈欺霜,连咳出三口黑色的血沫后,脱了力似的伏在马背上。
他下垂着的已经包扎过的乌黑的左手依旧向外渗透着深黑的血水。
陈欺霜苦笑一声,勉力支撑着直起身体。他将背后的人头,怀里的匕首和李铭世的砚石一样一样的收进马褡裢中,最后脱下污浊得看不出本色的蓝白外衫,将自己的双腿,紧紧捆在了马背上。
这才拔出傲雪,对着白马的后tun用力一刺。
白马发出一声震天彻地的怒吼,发狂般地向前挣脱。
暗夜的上空,猎鹰注视着白马离去的方向,随风送出厉啸。但他并没有俯冲下去去袭击偷马的小贼,反倒更似受到了某种指令般,依旧盘踞在高空。
半晌,院落里的少年先悠悠的转醒了。在他的再三摇晃下,他那名被陈欺霜踢晕过去的同伴,才缓缓的睁开双眼。
半遮住眼鼻的帽兜,顺着丝滑的发缎向脑后滑脱了下去,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少女脸。
少女迷迷糊糊的摇晃着脑袋,手揉着后脑,既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无限感慨的说了一句:“可真不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