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庭鸾垂眸道:“当然害怕。”
他想起自己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外公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反反复复地在说自己不应该让姜庭鸾和他母亲单独待在家里。姜庭鸾见到了自己的外公,才觉得从这场无妄之灾中解脱了出来,终于能安心地沉沉睡去。
可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背上的伤口疼痛得厉害,哪怕护士给他清理创面的时候已经非常小心,但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怎么能忍得了这种钻心的痛楚,姜庭鸾哭得身体都在抽搐,而他在哭,许崇山也一直止不住流泪。在姜庭鸾成长的历程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崇山这样失态。
他趴在床上,吃力地握住许崇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外公……别……别难过,我不疼……”
许崇山见姜庭鸾这样懂事,心里酸楚更甚,这时又有一个护士进来道:“许先生,您的女儿因为呼吸道烧伤正在抢救,情况很危急,医生说让我来请您过去一下。”
一边是在清理创口的才十岁的外孙,另一边是在抢救的女儿,许崇山分-身乏术,人一下就苍老了十多岁一样,偏偏选哪一边,另一边都放不下来,又怎么不让人心急如焚。
祁闻宥看着姜庭鸾沉浸在回忆里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别害怕,都过去了。”
姜庭鸾神情中带着几分怅惘:“那时候我母亲伤得比我严重很多,我逃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火势已经很严重了,她当时在卧室里已经因为烟雾太浓而窒息,差一点没有抢救回来。我外公又要照顾我,又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母亲那边的情况,不过短短几天,头发都白了大半。幸好,我母亲抢救了回来,我也没什么大碍。”
祁闻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治疗费用,还有家里重新装修的费用,以及给被波及的邻居的赔偿费用,用光了外公多年的积蓄,所以并没有进行植皮手术,这些伤痕就留了下来。”
姜庭鸾的眼神里有淡淡的自嘲:“没有吓着你吧?”
祁闻宥道:“怎么会。”
他想到姜庭鸾的母亲现在还在Jing神病院里,不由得问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你外公才会将你母亲送到Jing神病院吗?”
“是,”姜庭鸾静坐在那里,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我母亲被强制治疗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去看她,并且非常不解,为什么我自己的母亲,一定要烧死我呢?”
他没有看祁闻宥,眼神落在一处虚无的地方,明明有光照在他的身体上,可是祁闻宥却仿佛看到了他心底背光处深不可测的悬崖,那里岌岌可危,诡秘莫测,没有任何的光能照进来。
姜庭鸾坐在餐桌椅上,有眼泪凝在眼角:“我真的想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厌恶我,我都是她亲生的骨rou,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祁闻宥没有办法回答。
他看着姜庭鸾眼睛里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觉得心疼。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看得到,可心底的伤痕呢?又可以怎样被看到,被察觉,怎样去治愈呢?
他紧紧握着姜庭鸾的手,像是想要给他一点力量一样:“这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是因为Jing神疾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姜庭鸾的声音微微上扬,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我外公跟我说过。我长大之后,也特意去Jing神病院问过当年的事情——她那个时候,已经真的疯了,觉得是有我在所以外公才不让她去找我的生父,所以偏执到要带着我去死,这不是Jing神正常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所以,我能够理解。”
如果能够理解,那为什么声音还会这样悲凉呢?祁闻宥想。
“可是我也经常在脆弱的时候,反复地想,是不是我的母亲从心底就无比憎恶我,所以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放火呢?”
这是一个死结,姜庭鸾明明知道无法得到答案,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放弃去寻找答案。
“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想问外公,为什么我的妈妈不喜欢我,外公总是叹着气摸摸我的头,并不回答。”姜庭鸾垂眸道,“可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
可是就算不问,有哪个孩子,不会渴求母亲的爱呢?血缘天性,又怎样能抹杀?
而自己的亲生母亲曾经试图谋杀他,对于姜庭鸾而言,又是怎样深入骨髓里的绝望呢?
姜庭鸾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祁闻宥只觉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可是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任何劝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姜庭鸾好受一点。
想了想,他去卫生间拿了一块热毛巾,递给姜庭鸾:“擦擦脸,会舒服一些。”
姜庭鸾低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毛巾擦脸,祁闻宥又把餐桌上冷了的粥拿回厨房,重新盛了两碗热粥来。
“喝口热粥,身体会舒服一些。”他低声对姜庭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