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凶悍的男子好像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来,不再理会宋颉了,兀自走到床前,双手抱臂打量起温初月来,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么好看的娃打哪儿来的,男娃女娃?”
温初月一口水差点没喷他脸上。
宋颉选择性忽略了这个让人尴尬的问题,擦了擦温初月脸上的水痕,轻声道:“如你所见,我们家医馆已经经营不下去了,我很快就要出远门了,看你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钱来,日后把欠的诊费还给我这缺心眼的徒儿就行,不用急,在他活着的时候还就成。”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充好人了——”那人一把推开宋颉,凑到近前,对温初月道:“小冤家,我叫黄韫,你叫什么?”
“初月。”
黄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男娃。”
温初月:“……”
顺便一提,那时候温初月欠的诊费到现在也没还,而且还越欠越多。此外,发毒誓一辈子不会把宋颉叫师父的黄韫,在那之后又和他进行了多次较量,每次都以失败收场,最后只得乖乖管人家叫师父,温初月也就一直把黄韫叫“庸医”了。至于宋颉,人家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大夫,他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用毒高手,不知道怎么和黄韫对上眼了,赖在他这儿不走了,为了把故友的女儿拉扯大,才到隔壁阿朗家出出诊,挣点银子应付碎嘴子黄韫。
在宋颉那儿静养了三天,温初月能下床了。他从哑巴女人的卧房里翻出一个装满珠宝的箱子送给老妇,老妇依言将他带给了阿朗的爹,谎称哑巴女人重病过世了。
那是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体型略有富态,一身花纹繁复的褐色锦袍,手腕上挂着一串磨破了漆的旧佛珠,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柔和自然的贵气,约莫五十多岁,鬓间有几缕白发,眼角下垂,眼尾有笑纹,嘴角天然就往上翘着,看起来很是慈祥。
“阿朗,娘亲走了,很寂寞吧?”那男人不疑有他,蹲下来,牵起他的双手,柔声问道。
温初月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男人轻轻抚了抚他的发,眸中含着一层水光,将他扯进自己怀里:“别怕,从今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生活,我会代替娘亲陪着你。”
一股清风拂面而来,温初月嗅到了风中的丝丝血腥味,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没完全洗掉的缘故,不动声色地从男人怀里退出来,低声答:“是,爹。”
他杀死恶魔,占据它的巢xue,剥夺它的名字,代替它成了恶魔。
阮慕阳第一次无视主人的意愿,违背了主人的命令。
在他听到雷声的一霎那,就火急火燎地撞开了宅子的大门,没顾得上裂开的门板,径直冲到了温初月的卧房。
不过只到卧房门前就停下了,阮慕阳到底不敢太过造次,怕那人一急眼真的把他赶回军营了,他在门外连唤了好几声“主人”,温初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索性推开了房门。
温初月坐在窗边,弓着背,伏在膝盖上,双臂死死箍着怀中的猫,完全没理会门口那个粗鲁闯进来的人。倒是桃子,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搁哪个缝都能睡着的猫大爷,居然被这扭曲的姿势弄醒了,努力从温初月的臂弯间探出头,望着门口的阮慕阳,眼神好似在说:“小弟救我!”
两人隔得有些远,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屋中昏暗一片,阮慕阳只看得到窗边有一团人影和一双闪着亮光的猫眼睛,他读懂了桃子眼中的求助讯息,在猫大爷的注视下缓缓往温初月身边挪,一边挪一边唤他,挪了几步看到温初月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袍,剩下的距离两步就走完了。
阮慕阳触到温初月时才知道桃子为什么会被他弄醒了,那人浑身冰凉得不像话,如若不是整个人在微微颤抖着,阮慕阳简直要怀疑他已死去许久了。
这回阮慕阳没再小心翼翼地征求温初月同意,他连人带猫把温初月抱了起来,将他放在床榻上,自己坐到床头,让温初月靠在自己怀里,把桃子从他手臂中解救出来,扯过被子将他紧紧裹在里面。
阮慕阳做完这些,温初月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有点像陷入了某种梦魇。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环抱住怀里比玄铁还冰冷的人,温初月此时的模样与“温香柔软”相去甚远,他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舍不得放开他。
这回阮慕阳的体温好像也没起到什么效果,他把温初月抱了好一会儿,不仅没把他捂热,自己也冷了下来,温初月好像抖得更厉害了,口中念念有词,阮慕阳低头凑上前听了听,只听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别过来……别过来……”
脸颊竟然有了泪痕。
阮慕阳再也顾不上什么主仆有别、亵渎神明了,索性踢掉鞋,翻身上了榻,也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怎么温柔地扯掉温初月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的外袍,抓过他的手脚搭在自己身上。
阮慕阳拔节很快,平时温初月坐在轮椅上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躺下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比温初月高大许多了,大到可以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