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镜头前如何肆意张扬、在舞台上如何受粉丝追捧,心里总有地方早已崩塌,让他见到钟恺凡时,一点点、一点点低进尘埃里,自卑到无可救药,甘愿这么无尽头地等待着他。
他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了妈妈也好,为了心里那一星半点的奢望也好。
权当是饮鸩止渴般的麻痹,有总比没有好。
林远不敢抬头看钟灿的遗像,害怕钟灿清澈而明朗的目光,好像永远都不会怪他,永远坚定地支持自己和恺凡在一起。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像钟灿一样,能毫无保留地祝福他和恺凡了。
分开的那六年里,林远也曾想过结束生命,他已经失去了此生的挚爱,事业还没开始几乎前途近毁,最好的朋友因自己而死。但是妈妈还活着,她还需要自己支撑,欠公司的一堆债务还没还清,他不能自私地去死。夜不能寐的时候,他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死的是自己,现在是不是会好一点,至少钟恺凡不必跟家里反目,不用放弃自己的医学生涯,钟灿应该已经按部就班地毕业,找到一个心爱的女孩,现在说不定都结婚了。
至于钟恺凡,他总会从自己的去世中走出来。恺凡这么优秀,一定还会有人继续爱他,陪他看这世界的云卷云舒,日落与海chao。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他不在乎恺凡心里有没有他,只要恺凡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他在最青涩的年纪遇到钟恺凡,热烈而汹涌地爱过他,得到过这世间最诚挚的爱意。
林远骨子里带了点浪漫主义,他想着,哪天妈妈不行了,自己就找一个安静而舒适的角落,穿着干净的衬衣和袜子,躺在竹椅里,缓缓闭上眼,带着钟恺凡的爱,在霞光漫天的某刻死去。
但是现在他有点舍不得死了。
他能感受得到,恺凡还是很爱他,疼到骨子里去,否则,不会连带着责备都那么凶狠。
可这样的爱,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他好不容易结痂的愧疚之疤划开,一边承受着滚烫的爱意,一边自我惩罚着。每一次见到恺凡,自己都在濒临摧毁的边缘,退一步万丈深渊,进一步粉身碎骨。
他不配,他应该去死的。
再挨一挨吧。
只要是恺凡想要的,他什么都给,说是偿还也好,爱也好,无所谓了。
挨到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未尝不可,至少证明他不是陈楠所说的‘弱者’,也曾试图从无尽的黑暗里走出来,只是坚持不到最后了。
跪得久了,林远已经身心疲惫,隐隐没力气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将头靠在柜子上。
凌晨三点,钟恺凡推门来看他,见他将头抵在柜子前,支撑身体保持笔直跪着的姿势,像个念经的和尚。
恺凡心里涌起一股滚烫的泪意。
林远这人就是这么倔,不低头,不服软,不认错,永远一副沉默寡言的姿态,无言地承受着一切。
有时候他都怀疑阿远到底背着他藏了多少秘密,甚至比以前更能忍了,仿佛已经放弃了抵抗。
这份放弃,近乎令钟恺凡心碎。
钟恺凡这才发现屋内的暖气没开,林远已经冻得浑身冰凉,神志看上去也不太清醒,他立刻慌了,架着林远的手臂往外走。将他背到主卧,钟恺凡发现林远脸色惨白。
他以前是医生,职业使然,他摸了摸林远的额头,又找来体温计夹在他腋下,幸好没发烧。
钟恺凡坐在他旁边,已经是满脸的倦容,他不知道该拿林远怎么办才好。
半晌,林远闷着头说:“恺凡,我冷。”
钟恺凡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又把屋内的温度调高了两度,林远仍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无奈之下,钟恺凡只好拧了热毛巾来,擦拭着他的手脚。
察觉到触碰,林远躲得越发厉害,整个人缩成一个蚕蛹,哆哆嗦嗦地说:“别……别碰我,我怕烫,我怕……”
烫?!
钟恺凡彻底明白过来了,林远有创后应激反应,以为自己是欺负他的那个人。
眼眶顿时胀得发酸。
他咬了咬牙,很是用了些力气,将林远的手扯出来,可是擦着擦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他的阿远、从前无法无天的阿远,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
自己不在的这几年里,阿远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好不容易将他的手脚焐暖了,钟恺凡怕他睡得不舒服,将他的外套脱掉。临走前,恺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阿远的裤管往上推,发现他的膝盖全紫了,冻得乌青乌青。
他的左腿三月份才摔断过,受不得冻。
想到这些,钟恺凡心里又是一阵刀绞,他强忍住情绪,翻出医药箱里云南白药气雾剂,小心地喷在阿远的膝盖上。见他此刻没有乱动,钟恺凡用掌心缓缓地揉着他的膝盖,良久,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不罚他,自己心里恨;罚了,自己又心疼。
空气里透着药物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