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耀阳侯府主院的花园内筝音轻响,几个侍婢来来往往地穿梭在花草繁枝之间,个个巧笑盈盈地捧着瓜果糕点,奉到东侧的廊亭之内。
那廊亭十分宽敞,园内引注的池水在此处折了个弯,那亭台便建在两条延伸的短廊相接之处。最妙的是亭台较那短廊还低矮了数阶,从那凭栏往外看去,亭台地面与池面的碧水几乎连成一线,清澈的池水随着微风鼓荡沾shi了廊亭四角,却漫不进居中的落座之处,端的是风雅之极。
几个乐师在不远处的低栏平台上悠悠扬扬地抚筝吹笛,容夫人就倚在凭栏边儿上,一只手心拢着一小撮儿鱼食,正在专心致志地喂着池里的游鱼,俞颂陪在一侧,指尖上勾着一个盛鱼食的五彩细陶小罐,笑着跟母亲聊着些琐事家常。
忽得亭外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喧闹,但见祁单、白奉和程胥推搡着一个同样人高马大的武将,四人皆是轻装便袍,一路笑闹着便走了过来。
祁单与白奉祖上都是跟着俞家一路南下的,在耀阳可算都是世家,两人从小认识打闹到大,感情自不必说;程胥小时从青惠州投军耀阳,一身骁勇本事,是俞颂还未袭位之前便亲手提到身边来的猛将,近十年下来与祁单、白奉早已是混成一块儿,那么这第四个武将模样的,是个什么人呢?
俞颂转过身来,看向那被三人推到最前尚在嬉闹的那人,招手笑道:“甘维,一路辛苦了。”
甘维抬手火速给了身后正推自己的程胥一拳,打得他嗷嗷地作势往后退了好几步,连忙转过身来向俞颂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全礼,脸上尚带着未褪的笑意,道:“主子,老夫人。”
耀阳军乃戍南边军,虽然近数十年来耀阳之地给俞家张罗得颇是沃饶,但每日刀头舔血的日子太过残酷,寻常好人家的子孙是不愿投军到耀阳的,除了祁氏、白氏这样早年便跟着俞家南驻的大族之外,便往往只有家中遭灾走投无路之人,才会冒此大险不愿万里投进耀阳军。俞颂身边的心腹勇将,程胥便是一个,这个甘维乃是其二。
甘维原来是穆屏州人,重平十四年穆屏州南部大水,十余村落尽数淹没,数百口人无家可归,甘维其时仅有十五岁,带着家中老母和幼时便寄养在家的表弟一起南入耀阳,投进同礼县当了兵。甘维此人勇武稳重,在同礼县时就颇得守将器重,不过后来他平步青云地进了拂辉城,成了俞颂手下心腹之一,一半的功劳,还得归他那个亲如手足的表弟——尉迟舒。
因为甘维出身不佳,耐得住苦,加上是俞颂最得心的谋士尉迟舒的表兄,因而每年容夫人去甫风城祭拜先祖,都是由甘维一路护送来回。
容夫人对这甘维可是相当喜欢,将掌中剩下的鱼食尽数洒了,轻轻拍了拍手直身转了过来,笑道:“甘维来了啊,坐罢。”
祁单几人跟在他身后,这几人虽在侯府上放纵惯了,一见了容夫人却是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垂首站了一溜儿,恭敬老实地道:“老夫人。”
容夫人深知这几个宝可是儿子的心头爱将,和颜悦色地笑着招手也唤这几人坐了。
甘维一落座,连忙向俞颂边儿上凑了过去,面带忧色道:“主子,属下听说尉迟在露水城受了伤,这……要紧不要紧?”
俞颂闻言一抬头,见祁单与程胥二人神色恍然,左顾右盼地去看亭外那雕栏碧水,直装没有听见,想必是这两人添油加醋地将当日尉迟舒受伤之事告诉了甘维,甘维拿这个表弟视同亲生手足,这一下可担心得不得了。
俞颂轻笑了一声,抬手拍拍甘维肩膀,一手指了祁单、程胥二人,道:“这两个兔崽子的话你也信?尉迟那是有惊无险,就脖子上挨了记手刀,昏了半天就醒了。他也该学个教训,一个人带着一百多人就往起火的后营窜,要不是半路秋折了回去那会儿刚好在场,这小子当下就得没命。”
甘维听得冷汗涔涔连声应是,程胥转眼一看立刻来了劲,挨身凑了过来,道:“甘维你就放心罢,有秋宫主在,尉迟可是好端端的咧!话说回来你还没见过秋宫主罢?唉,那样貌,那气度,那身手,也就是我们主子……”话到一半祁单横出一肘,一拐胳膊便直顶顶撞在了程胥小腹上,程胥顿时痛得连呼痛也唤不出,捂着小腹便弯下腰去了。
容夫人一双美目望了过来,眼梢带着三分笑意,看了眼仍自直不起腰的程胥和一旁故作镇定的祁单,朱唇一启正要说什么,蓦地不远处传来细碎轻缓的脚步声,却是苍漾带着历鸢,和荀丰一道来了。
容夫人慢慢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悠悠哉哉向那三人走来方向打量了过去,从甫风城回到拂辉城,一路上身边惦记着讨好她的人自是不缺,所以这三人容夫人虽是今天头一回见着,传言却是听了不少。
历鸢虽为质俘,但毕竟贵为公主,苍漾和荀丰均是秋纷亲自教代的仔细之人,默契地同时缀后了两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历鸢身后。耀阳军甫一归城,便有鸢公主不日将嫁进侯府之传闻在城中悄然散开,虽然人人心知侯爷此时心头正疼着秋宫主,但这联姻之事最是难说,于是侯府之中谁也不敢怠慢了这鸢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