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已过,拂辉城内算是慢慢静了下来,只是有些酒楼夜摊仍自摆着,路上还散着些刚赴完酒宴三五结伴在路上闲逛透气的人,和招呼他们喝粥暖身的小贩。
一匹黑色神骏蓦地穿街而过,兴奋而有力的马蹄声在静夜之中格外清晰,巨大的动流卷起一阵狂风,直把路边正被酒意熏晃的几个路人刮得一个趔趄。其中一个想是醉的厉害了,被这劲风一撂,险些便要摔倒,蓦地从那马上探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拉稳了住,那人匆忙之间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张俊艳至极的脸,当场便惊得呆了。
俞家在耀阳驻守这些年来,从来都是上下不忌与民同乐的,人人都识得那黑骏便是侯爷坐骑闻星。那几个路人被这一阵风顿时刮了个清醒,上来扶住自己同伴,望着早已掠出极远的一马二人,连忙扯住那尚在怔愣之中的人,问道:“哎哎哎,咱侯爷抱着的那个是秋宫主罢?”
“什么?刚才拉你的是秋宫主?”
“是不是比传说中的还好看呐?”
“你小子可真够走运的,回去这胳膊可别洗了啊!”
闻星撒蹄奔出十余里,眼看已离远了拂辉城的主道进了邻郊,在黑夜之中转入了一座小山,俞颂干脆松了缰绳,闻星竟熟门熟路地在漆成一片的夜色之中循着狭窄山道一路缓踏而行,鼻中吭吭地喷着粗气,极是兴奋。
邻郊之处全无灯火,山道之上树草茂密更是全无光亮,几乎无法视物的浑黑中只有背后搂着自己的这一副身子温热真实,秋纷忍不住向后又靠了靠,道:“这地方你常来?”
俞颂微微一勾嘴角,凑上前去摸了摸闻星的脖子,顺道在秋纷唇上啄碾了一番,才道:“这是我跟闻星的秘密。”
山道越旋越窄,闻星却四蹄如飞越来越快,夹道的风声擦着脸颊呼啸,蓦地忽得一个扬蹄,凌空高高跃了出去,四周树草遮蔽忽得被抛到身后,星光瞬亮的明暗交替令人不及适应,待得看了清楚,可见身下竟是笔直斜陡的断崖深豁,饶是秋纷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
疾风掠过耳畔,闻星长嘶一声,四蹄稳稳落在对首的崖石上,扭过头来兴奋地喷着鼻息向俞颂邀功。
“好闻星。”俞颂笑着拍了拍它的头,随即翻身而下,再伸手拉住秋纷。
秋纷搭着俞颂的手也跃下马,正想责他无端吓唬自己,一抬头望见漫天毫无遮蔽恍如流泻的星光,蓦地怔了住。
闻星当真对这地方熟悉非常,径自踱到一边的草地里吃了起来,俞颂则拉着秋纷一路缓步慢行。
那崖石越向南越是开阔,四周秃芜得不生一草一木,更是在数丈之外再次干净断裂,黑夜之中隐隐可眺远方模糊的天际,如此前后光净的隔离,抬头又是浩瀚飘渺的星海,让这石崖犹如悬浮在天地之间的一块浮木,出离得仿佛遥远了人间。
俞颂牵着秋纷直走到距那断崖几步之远,伸手一揽将人搂进怀里,一手指着崖下远处看的不甚分明的隐约灯火,道:“你看,那里就是主城,中间往北偏一点儿的那丛灯火,就是侯府,那一条……是交辉之光会刚好投上去的主道。”
秋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莹亮的水眸眯成一条浅浅的细线,伸手抚上身后那人的脸颊,触手之处的唇畔正弯着一个微笑的弧度。
情话般的低呢,肌肤相触的亲密,半夜之中躲进深山看灯火的疯狂,这个人,正在不遗余力地跟自己分享。
“我十六岁的时候发现的这里,那时候父亲早年受伤的旧疾频犯,病得一次比一次厉害,却还是坚持战事一起便带着我一同迎敌。死便要死在阵前,这是俞家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谁也不能劝,直到有一次应战,照例是父子二人一同南去,回来的就只剩我一个。”俞颂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说话的语音便也带上了一丝清冷。
“父亲战死的那一年,耀阳百姓全城缟素,逢年过节亦不张灯也不结彩,整个拂辉城里凄零一片。我心里憋得厉害,就总带着闻星往这里来,看一看开阔的星野……”俞颂搂着怀中人柔软的身子,臂上的气力不自觉地加紧了几分,道:“直到那年中秋,母亲换了丧服着了锦衣,命人大摆筵席宴请众将,下令拂辉城点彩灯三天三夜祭神。当夜的闷酒我怎么也喝不下去,又偷偷骑着闻星来了这断崖,那天也是这样的全城灯火映着漫天繁星,我在这里从中夜坐到拂晓,看着这城从熙攘到宁静再到熙攘,突然明白了这里就是我俞家的命,为它生为它死,一生一死都牵动这满城的兴败,而拂辉城如此之美,不该如此轻易黯淡。”
秋纷反握住他的手,细润的指尖在手背上来回摩挲,仍不接话。
“你不知道……”俞颂摇了摇头,叹道:“嘉奉三年那一次,被白奉抬上马背一路狂奔回露水城的时候,那百姓夹道却全城静默的绝望,让我有多害怕。”
“我也许不知道你有多害怕,但我知道你害怕什么。”秋纷转过身来,双手捧住他的脸,凌波般的眸子意外地并没有被俞颂这样剥裂伤口的回忆染出片丝哀楚,反是唇角微微翘着,轻声道:“你要做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