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侯桐的药房到林北涯住的寝室还有一段路程,抬椅子的人又怕于他伤处不利,所以走得极慢,到后来,林北涯只觉得寒意挟裹着倦意一齐袭来,让他恨不得闭上眼睛睡去,偏偏身里身外又凉了个透。
才走进院子,就听见房里似乎有人在唱歌,林北涯蓦然惊醒过来,忙吩咐人放他下来,说自己可以走回房,不用人跟着了,最后连阿政也打发了,他才一点一点向房间挪过去。
房里亮着灯,窗户大敞,窗下的条案上倒着个空酒坛子,凡尘脚踩条案跨坐在窗台上,怀里还抱着一坛酒,手中竹筷一下下击打着瓷坛,口中正在轻yin浅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外头……”
这首歌林北涯从未听过,只觉曲调哀婉,别有韵味,而唱歌的人背靠窗框,微微扬起头看着半空里那一轮明月,清幽的月光洒下来,让他脸上的肌/肤散发出细瓷一般温润的光泽,衬着俊美的五官线条,便如Jing雕玉琢的一尊像。
林北涯扶着门框低声叹道:“凡尘,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唱歌?”
窗台上的人也不回头,口中嬉笑道:“小爷我多才多艺,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这是什么曲子?怎的我从未听过?”
“这是……九州明月,小爷我自创的曲子,今日让你一抱耳福。”凡尘说完抱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大口酒,忽然身子轻晃,差点儿从窗台上摔下来,他努力稳住身形,手上却控制不住,坛中的酒洒出不少,屋子里更是酒香四溢。
林北涯皱了皱眉,“凡尘,你喝多了,还不快下来!”
凡尘将坛子里余下的酒一股脑都倒进口中,这才抹抹嘴转过身来,他本来眯着双眼,一副醉态横生的样子,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北涯血迹斑斑的外袍上时,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这是……受伤了?!”
不等林北涯回答,凡尘早已从窗台上翻身下来,一晃便到了他跟前,上下打量着,“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该死!怎么这么多血?”
看到凡尘紧张的神情,刹那间林北涯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凡尘悄无声息地潜进他房中,看到他满身血迹,自己也是这般紧张地在他全身上下查看,以为他受了伤。
如今,也轮到他来紧张他了。
“我们在半路遭遇了刺客。”
林北涯把半路遇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凡尘默然听着,也不多问,只伸手将林北涯抱到床上躺好,替他宽了外衣,又将他双手合在掌心里,“怎么你手这么凉?外面没那么冷吧,难道是失血过多?”说着,他俯身去看腿上的伤处。
林北涯的伤本来已经夏侯桐止血上药,包扎妥帖,可他最后撑着从外面走进屋里,虽然只是十几步,到底于伤口不利,早有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凡尘看了,咬着牙骂,“那帮狗奴才居然让你自己走回来?一个个都皮痒了是不是?还有阿政那死小鬼……”
“好了,不关他们的事,是我非要自己走的。”林北涯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多坐两步轿子会死啊!平日里好人一个还懒得像猪,受了伤又逞什么能!”
看来要指望这不骂人不张口的人说几句正常的安慰话是不可能了,林北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不是也看到了,又没甚么大碍,不过是一点皮外伤罢了。”
“你既受了伤,那……夏侯桐呢?”
“舅父没事,我是因回身护他,才被刺客刺了这一剑。”
“你……”凡尘立刻又变得气哼哼的,“怎么你自己的命不重要么?救人救人,没那个本事还要装大侠!幸亏……伤得不重,我……看要是对方下手再狠一点,只怕你这条腿……”他忽然住口不说,拿了枕头垫在林北涯身后,让他躺得舒服些,又去倒了杯热茶递在他手里。
林北涯低头浅啜。
半晌,忽听凡尘低声问道:“如果当时……你没能护住他,让他……让他……那你会怎样?”
林北涯一愣。
如果当时没能护住?如果舅父他……
林北涯不敢想象,他闭上双眼沉默半晌,才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只知道不能看着自己至亲之人遇险而不顾,当时我……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以前为什么偷懒,不肯跟着师父用心学,若我能有你或者穆予那样的身手,就不会连自己的亲人也保护不了了!”
以前林北涯从不觉得练好功夫有多要紧,虽然梁国素有尚武之风,但他身为王侯公子,总觉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离自己甚远,就算有需要,也可花钱雇个高手回来,何必非要自己动手。所以,若不是林青石正好有个武功高绝的老友主动提出收他做徒弟,而且林青石也大力赞同,林北涯根本懒得在那些内功心法、招数套路上下功夫。
即便是去年夏侯桐遇刺这件事,他也只是耳闻,并未亲历。
今晚这一遭却不同。明晃晃的长剑就在眼前,寒意直逼在脸上,林北涯这才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师父曾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