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苍茫的草海,一个冬天过去,还留着些残雪。脚下也是一样,连身后的帐篷上,都顶着一抹白。
如果一个人,每天做的都是差不多的事,每一次照镜子,都不觉得里面的人有什么变化,那是不是对他而言,时间就是静止的?
这个念头刚刚从袁轩脑海里冒出来,就被一声嫩嫩的叫唤给打断了,与之同时,自己的腿上多了一样软乎乎的东西。于是他蹲下来,把那小东西扯开一点,把她软软的、黄黄的发揉乱,让自己吐出的白气扑打到她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干什么,又要骑大马?说好了,只骑一圈啊。”
小东西嗤嗤地笑了,胖乎乎的手指头开始戳袁轩的脑门。
“啊呀啊呀,好大的手劲啊。”袁轩故作惨叫,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掀开帐篷,钻了进去,“来来来,和娘好好玩啊,爹出去一趟回来就让你骑大马。”
帐篷里,矮几边,低头做着针线的女人抹了抹垂下的几丝乱发,无奈地笑了:“怎么又抱给我了?”
袁轩嘿嘿一笑:“出去一趟,难为你了。”
“这回要去多久?”情子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胖乎乎的女孩来,“有没有危险啊。”
“不知道啊,”袁轩也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事,倒是你们,要小心一点。这几天边地不稳定,要是闹起来,可能随时要撤走。”
“那就撤好了,反正有阿远他们在,我和小音跟着走就是了。”
这时候,情子怀里的小东西又依依呀呀地叫唤起来了。袁轩在她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下,她竟飞快地抬起头,一口咬住那根手指头,咬得袁轩大声求饶。情子笑着掰开她的小嘴:“服了你们俩了。”
“不过话说啊,”袁轩叹了口气,“都两岁了,又会走又会咬的,怎么还是不开口说话啊,不会傻了吧?”
“呸呸,真是胡说。”
“嘿嘿,我就是这么一说。行,那你们好好呆着,我尽快回来。”
“嗯,小心一点。”
……
离开的那一夜,赶上了边地的最后一场雪。
天擦黑的时候,雪就下起来了,不大,却急。人和马都顶着疾风,不一会儿,头发里就都是冰碴子,每走出一段,就得回头确认一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丢了没有。
这次,袁轩只带了十几个人就出来了。
自己的黑马旁边,一直跟着一匹瘦巴巴的小矮马,上面坐着的人把自己全身都裹在了厚厚的毡衣里,只露出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和雪地一样的白。
“冷了吧?”袁轩呼出的白气,在夜色里分外明显。
阿无用力摇了摇头。不用力也当真不行,因为他简直成了一个球,动一下非常困难。
“得走到明天早上呢,Jing神着点,别半路从马上掉下来了。”
“嗯。”
袁轩自己对自己笑了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经重要的那些东西,变得再也不重要了,而曾经以为绝不会和自己有交集的人和事,成为了生活的全部。
比如情子,比如小音,比如阿无。再比如腰上的这把朴刀,比如血,比如尸体和骨头。
已经渐渐地学会了Cao纵自己的能力,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不着痕迹地处理死人——暗之力原来就是用来做这个的,他算是明白了。
战乱的火,已经在这片亘古宁静的大地上被点燃。三年以前,夜割据朔北一方,公开叛乱,随之各个番邦属国纷纷动摇,连中原浩土也四分五裂,名义上依旧是王的属地,但实际上,各大家族同床异梦,形势波诡云谲,继上次浩劫千年之后,这个世界,再一次风雨飘摇。
而自己,在这整个一盘混乱的大棋局之中,到底算是一颗怎样的棋子,还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就是,某一个古怪而陌生的名字,代替了“袁轩”这两个有血有rou的字,成为了一种符号。
被隐藏着、诅咒着,却一直完好地活到今天的,轩辕氏最后的血脉。
轩辕,轩辕,轩辕。
念的遍数多了,竟真的会产生幻觉,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曾听到一个骇人的传说——
上古时候的轩辕氏首领一直没有死去,而是把自己活生生地埋在了暗极处的深渊里,直到数千年之后,以生人的形态,再次复活。他有着世间人不可能知道的神秘能力,因为凡是见过他出手的人,无一生还,据仅仅看过他一眼的人转述,在他的身边,总是立着一个可怖的白衣幽灵,空洞的白色眸子,就是来自彼岸世界的证明。
袁轩用了好久,才搞明白,这说的到底是什么,明白以后大汗淋漓,打透了好几层衣服。
发现活生生的自己变成传说,那种哭笑不得的心情,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他nainai的唉!本大爷有那么恐怖吗?!再就是,阿无这么好一孩子,招谁惹谁了,怎么还成了彼岸世界的白色幽灵了?每次看到死人都忍不住把脸转过去,眼睛都闭上,是哪个混蛋看见他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