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故地,十丈软红还是那个十丈软红,只是如今交错的青铜觥筹不再,换做了玻璃高脚杯。
上海公共租界最热闹的洋场内,一身着旗袍的女子正被几个军人拉扯着,她似是已求尽了,只抱着洁白的欧式廊柱不放,吃痛呜咽,那几个军人却还不依不饶地讽刺:“你爹杨子奂说了,15日还拨不下来款,你便由我军处置,我等不取汝性命,只要杨公子做个小倌,见识见识恩客风流,够仁慈了!”
原来这人虽身着旗袍,却是个男子!他一张脸也颇为秀气,此时屈红了眼圈,咬破了嘴唇,可怜得紧。
男子不肯接客,军人也不敢使十成十的蛮力,双方正僵持不下,忽一阵“哒哒”的靴声急急踏来,打破这僵局。
要卖他做男ji的威胁已通知杨家许久,可是救他的人来了?杨蘅满怀期待望向姗姗来迟之人——
他瞳中光芒再度黯淡下去,甚至是更深的绝望。
那身黑革金边的军装,看来也是个燕军,只是华丽些,约莫是上司。
“你们如此逼良为娼,是把自己当军人,还是下三滥黑帮?”男人训斥他不懂事的手下,却也只站在那,森然眼眸毫无怜惜地睨他,并不动手解救。
“薛司令!那杨子奂许诺,政变事成,姓姜的在党里上位,即出资为我军添置新式步枪,不然谁愿意为姜家所谓“国魂”卖命。可谈好的军资一拖再拖,姓杨的先是送个儿子给我们当人质,如今又到限期,没了回应!司令,你说我燕军若不让杨家出点丑,岂不是被那群银行家给耍了!”拉扯杨蘅的其中一个燕军道。
“你可想过,这事一传出去,我们燕军即与杨家,甚至他的派系,正式决裂了?”薛临歧道,那嗓音又冷又傲,蘸了三分慵懒,如刀锋游走,叫人且慕且惧。
“司令杨子奂自己说的拨不下款,儿子随我们处置,再说,这杨蘅听说就是杨子奂不小心和娼ji生的野种,若真正在乎,根本不会给我们当人质!”
薛临歧没有反驳这话,轻轻踏着漆亮鞋头,打量起了狼狈抱柱的、下属口中“杨子奂不小心和娼ji生的野种”杨蘅。他看起来刚成年,一副学生模样,身量纤细,肌肤苍白,然毕竟是个男子,竟被套上袭堪堪即膝的高开叉翠色短袖旗袍,还穿了裸露足背的时髦高跟,怕是保守点的真娼ji都不敢如此打扮;那盘至后脑的一头青丝不知是否假发,露出盘扣外白皙修长的颈脖来,投了耳下两枚珍珠明月珰的Yin影,摇摇晃晃,如杯中最醇厚的,最后一口红酒。
虽然看不清杨蘅埋着的脸,薛临歧莫名觉得,这个人,哪怕是男子,穿着旗袍,肯定也是美的,好奇使然,他不自觉低头,略略弓腰,想看清杨蘅的脸,此时,仿佛心灵感应似的——
杨蘅,抬起了脸,泫然欲泣,但依然饱含坚强。清亮瞳仁盛着落花沉水的最后一丝希冀,视线像照穿黑暗的一道白光,投向他。
薛临歧无动于衷,神情沉静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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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这些军阀从上到下都是一路货色,看来他今日是必受奇辱了!杨蘅绝望闭眼,而且,他的身子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会一同曝光
黑暗中,忽地,有人说话了,是薛临歧的声音:“确实该处置,不过,交由我定夺。”
“得令!”两个燕军只当首长是嫌弃他们莽撞,也没想多的,这便要把杨蘅交给薛临歧,杨蘅心知无法逃脱,配合薛临歧或许尚有余地,就不再挣扎,任两个人架着他,步步送向薛临歧。
“来。”意外的,薛临歧朝他礼貌伸手。
看着那被车线严谨的白手套包裹的大掌,杨蘅愣了。架他的两个人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杨蘅还被他们困着呢。
于是二人连忙放开,立正。自由后,杨蘅难以置信地犹豫了会,缓缓伸手,放上——
先是指尖触及对方的掌心,接着,戒备曲起的指关节慢慢放下,放下,触及时,上面的手先是敏感弹起,而后豫贴下,这时,伸手的人放下拇指,按住掌中人的指背,令那只手再无机会逃脱,完成这一交互。
薛临歧的手比他大,四指便能包住他的五指,是否也算一种十指连心呢?
与主人惯常神色相反,这只手手温暖干燥。杨蘅正愣愣感受着,忽听薛临歧一声“走吧”,便拉起他迈开了脚步,他拖着不习惯的高跟鞋踉跄跟随,慌忙抬睫,与即将转头的薛临歧对视上了转瞬即逝的一眼——
多年后才惊觉那一眼是三千世界的婆娑落叶,终生相携。
杨蘅看不见的背面,薛临歧勾起唇角。
在方才的短暂沉默中,他产生了一个不那么君子的想法。
旗袍,一个仿佛只含于唇舌,就透出鬓影衣香的秾丽名词。是件衣裳,也是条曲线,是细腻的衣料,包裹着曼妙的胴体。美人着斯,娉婷行来,在古西碰撞之奔流红尘中,举手投足、颦笑顾盼,褶皱了的是锦上花鸟,惊艳了的是民国春秋。
可惜,现下穿着旗袍的不是名伶美人,而是男子杨蘅。感觉他无意逃跑后,薛临歧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