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第六章柳棉挥梦初乍醒,流云碍逢苦作心
我总是梦见那时候的事。
“哟小友,受伤了?”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人,五十来岁,胡须疏落,双眼垂下,很是温和。
“你一个人么?”
我摇头,准备等他离开后,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有家药铺,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我笑笑,努力起身,道:“不必了,谢过大人。”
从远处走来一个穿青衣的少年,他问:“爹,怎么了?”
“不,”他指着我,“就是这个孩子,伤得不轻啊”
青衣走到我旁边,说:“去我们家吧,就在那边,给你把伤口包扎好,再走也不迟。”
我有些迟疑,但他笑得灿烂,又极谦和,我便点头。
他走在前面,问我叫什么、家在哪、要去哪里我本不想说话的,但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便自然而然地告诉他了。
“小秦,你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吧,好不好?”
那是个戏班,常在西市一家酒楼里唱戏。我那几日随他们见了一些人,最后便留下了。穿青衣的少年叫林予素,常演旦角。我和他吃住都在一起,他教我唱戏,有时他父亲也来指点,细到指尖点的方位、眼神递的情绪。
朱红的戏台、雕花的围栏、轻暖的纱帐,戏子们穿着鲜衣在台上咿呀,那声音缠在梁柱上久久不曾散去。台下的人纷纷杂杂,喝酒的、说笑的,都是相似的表情。有时遇见放肆的客人,我们还得忍着让着哄着。林予素每次都把我护在后面,那些事情都由他摆平。我和他常被误作女子,“林郎”的名字喊着喊着就成了“琳琅”,这便是姑娘的名了。我也是“璘郎”,于是戏班里就有了两个“琳琅”。
林予素喜欢坐在卧房的窗台上往外望,尤其是暮春,柳絮乱飞,他一坐就是半天。柳絮在他的青衣上堆积,他也无心拂去。
他就是戏里思春的丽娘,身被困在一处,而心早就出去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林予素依旧唱戏。江南的春色十分温柔,他的青衣就要融进这浓浓春色里。
一日,他问:“小秦,你要走了?”
我笑笑,说:“快了。”
他没有留我,看向远处,那背影凄凉而又无奈。
“你还会不会回来?”
我没说话。
“我走不了的,你若是回来,记得来看看我。”他笑着。
“嗯。”我郑重地点头。
他坐在窗台边,似乎在守着谁、等着谁、盼着谁。
青色的衣,青色的柳,青色的烟雨,青色的楼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如今已记不清楚了。
“秦大人醒醒”旁边的人拍着清明的肩膀。
清明睁开眼,眼前的戏台上已经没有人了,还剩几个小厮在收拾桌上的果壳。
今日是章先生请客之后去他家的园子园子,对,在园子里听戏。
“其他人呢?”他掐着眉头,企图从刚刚的梦里出来。
“这不在那边吗?”小厮指了指湖边的人群。他们在那边指指点点,时而爆发出一阵笑声。
“嗯”清明往人群那边看去,正见门口那边抬进几台轿子,又多了好一批人。
章先生率先领着人过去。清明回过神来,也赶紧跟着去了。
“郑老爷、孟夫人,里面请!”
从轿子里先走下一位老者,他背手笑着,回头看看后下来的夫人。
“郑公子,来,这边请。”
他从后面的轿里下来,对下面的人礼貌地笑着。
郑家的人来了。
章先生带着人走,人群中,郑疏尘马上就发现了清明。等众人入座,疏尘打发一小厮去清明那边。
小厮在清明耳边道:“秦大人,我家大人有事相求,可否与我去一趟?”
清明看了看他,“知道了。”便起身。
郑疏尘见清明往外走去,悄声与周围的人打了招呼,也走了。
小厮把清明带到院子里的假山后面,道:“您稍等片刻,我家大人这就来。”
不多时,疏尘从他刚刚来的方向过来,他对小厮说:“你去那边看着,若有什么事就来叫我们。”
“是。”
疏尘走到清明面前,唤他:“清明”
清明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作揖。
“我们去那边坐坐吧。”他指着小山上的亭子。
“是。”
清明跟在疏尘后面,一言不发。
“清明,许久不见了。”
清明不说话。
疏尘带着清明爬上假山,那阶梯有些陡,他回头看清明时,见他已经离自己有些距离了。他站在那里,等清明爬上来。待他走近自己时,他已见他满头大汗。那个人一手扶着石头,一手抓紧衣袖,顾不得整理贴在颈上的头发,只是低头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