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立冬第三日,百姓在家中祭灶贺冬,天家也有自己的庆祝方式。
今日本是天子王侯冬狩的吉日,却因当今圣上年迈病弱、不得出行而显得死气沉沉。虽有太子在场,但依旧人心惶惶。
“瑛弟,你的风寒可有好些了?”坐在主位上的太子侧过身,与身旁的青年搭话。那青年披着狐尾滚边的檀色云缎织锦大氅、足蹬漳绒串珠云头靴,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张脸来。他容貌昳丽,眉眼似墨染般浓烈,却又丝毫不显得女气,领口的白毛衬着尖俏的小巴,更显得华贵。太子衣饰本就繁复,今天又是节日,更添庄重华丽,却被旁边的青年比成个陪衬。
“回皇兄,已无大碍了。”青年拱了拱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对天家兄弟便是先皇后诞下的两位皇子。当今圣上与先皇后鸾凤和鸣、情深意笃,可先皇后体弱,在生产时耗尽了气力,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自己第二个儿子香消玉殒。这个出生便丧母的皇子,便是五皇子——百里瑛。他父皇怜他生来就没了母亲,常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又见他长相肖母,对他更是偏爱,甚至将他建府的事情拖到了及冠。再加上先皇后母家势力强大,又有一个做太子的哥哥,百里瑛当了二十年宫中最受宠的皇子。也是他自幼聪颖、又天性良德,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没养成一个纨绔的性子,反而温文尔雅,翩翩君子。
不久前皇上病重,把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儿子召进寝宫随侍在侧。百里瑛既要给父皇奉药送茶,又要帮父皇批送进来的公文,不眠不休了好几日,被房间里的病气过了身,染上了风寒。只是这风寒有多重、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看瑛弟大显身手了。”太子笑了笑,帮百里瑛解开大氅,又把自己的佩弓递给他,“去猎只鹿来,我们喝鹿血酒?”
百里瑛一愣,他今天心里总有不详的预感,本不想再进猎场,此时却无法再推辞。他不愿把心中那点忧虑讲出来打扰自己胞兄,只得领命,提弓上马。
百里瑛坐在马背上,挽手搭弓瞄准了远处的牡鹿。这些动物都是事先被侍从驱赶过来供他们游猎的,早就筋疲力尽,被弓箭瞄准也失去了求生的斗志。箭在弦上正要射出,他却感到脊背发凉,如同有毒虫在背上爬行。他蓦地转身,发现一个侍卫正躲在丛中,对着他搭箭。手中的箭矢迅速发出,却失了准头,没入那个侍卫脚边的泥土。这一箭却如同什么信号般,更多的叛贼踊出,向他袭来。百里瑛望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自己的亲信。高台上,他的太子哥哥被围在中间,示意他快逃。
当朝向来有立贤不立嫡的风气。此举虽避免了皇位上坐着个傻蛋,却也加剧了兄弟相争。他的哥哥聪慧仁德,十二岁就搬进了东宫,在那里安安稳稳的住了十七年,却还有人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比如,三皇子。
百里瑛骑着马,一路向山林中狂奔。早晨侍女梳了半个时辰的发冠早就散了,一条发带还挂在了树枝上,扯断了他一小撮头发。前几日京城下雨,到了山腰就化作了薄雪。百里瑛害怕马蹄印在雪地里过于明显,兼山上树木过密、没有马径,骑马也不便。便将马赶往另一个方向,自己则下马步行,踩着还没落雪的岩石上山。没走几步,鞋面上就沾满了泥水,靴筒上的珠串也挂掉了。百里瑛害怕这些珠子暴露自己的行踪,索性把靴子脱下来,穿着足袋爬上。棉布很快便被石子划破,沾染上丝丝血迹。百里瑛强撑着又走了两里路,只觉足底刺痛难忍,便寻了一块石头靠着坐下,面前却压下来一个巨大漆黑的影子。
——是熊!?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百里瑛呆呆的坐在原地,努力思考逃脱的方法。巨熊的咆哮带起一阵声浪,腥臭的味道让他作呕。在他几乎接受了自己的悲惨结局时,不远处又响起一声更凶狠的啸声。那呼啸似虎yin,还带着几声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呼噜,低沉压抑,但又让人觉得维和的好笑。那熊听到这啸声,更快地向百里瑛扑去,然后和他擦肩而过,逃进了山林。
难道身后还有更凶狠的野兽?百里瑛面色一沉。眼前却跑出个脏兮兮的人,喉咙里还呼着气,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哎呀,没想到有熊。
“你是谁?怎么出现在皇家狩场里?”百里瑛十分警惕。如果没有猜错,发出奇怪咆哮吓走棕熊的便是眼前这人。
“啊,这个听闻这山中水草丰美,到处是那个,珍奇异兽,所以进来查探。”男人挠了挠后脑勺,似乎不太习惯这样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一句话讲得坑坑巴巴。
百里瑛不屑的哼一声。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进来蹭吃蹭喝的?为了方便捕猎,这山中蓄养了许多走兽,平时也听闻有农户进来猎两只兔子改善下伙食。毕竟整个山头都是朝廷的,真正圈出来围猎的又只有那么小一块儿,总不能派守卫在山下围一圈。不过,搬进山里当野人的,倒是第一回遇到。周围居民都知道这块地是谁的,谁也不想触了某位大人的霉头,倒也不常进山。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百里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