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化验单推到时予秋眼前,淡淡地说了一声:“恭喜。”
时予秋接过纸页,并不仔细去看,只是问道:“这孩子康健么?”
“目前而言,没有任何问题。”
“心肺功能并无障碍么?”
“没有,基因序列显示一切正常。不过既然您本人身体有恙,请务必定时前来检查。”
时予秋向医者致谢,沉墨的眼眸似悲似喜。已至晌午,他觉不出饥饿,需要进餐这个念头已经开始令他反胃,他便在回家路上买了一份纸笺,写了几个字,又住笔,将这一页撕掉,在下一页重新开始写一模一样的字句,再撕掉,如此往复,最后将写好的一张压进书柜深处,再将写坏的在背风处烧尽。路人怪异地瞧着他,以为哪个如今还不开化的疯子在给逝者烧纸。他全不在乎,在春寒料峭里看着纸堆归于余烬,方才离去。
月份不大,不足以判定性别,既然身体无碍,约莫更像周渺,这令他极为满意。如果可能,一丁点也不要像他。
周渺还未回来,或许几天,或许几周,或许几个月。最终周渺会回来,他对此感到习惯,在某个尚未可知的终点,他总是会回来。
随后周渺果真回来了。医院给他发来了病危通知,叫他去医院做好准备。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外伤,没有中毒,没有辐射过量,”大夫急急地向他解释,“但病人就是不醒,生命体征在持续下降,我们不得不把他转入”
“我能否进去见他一面?”他波澜不惊地问。
“在情况未明之前——”
“我是他太太。”
这一句声音不大,却挟威势而来,不容拒绝。片刻之后,他穿过消毒区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周渺睡得极不安稳,五指蜷曲不已,隔着薄薄的眼睑能看出眼球的反复转动,仿佛身处与现实无限接近又不能醒来的梦境。他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确认了一番逐渐平缓的心电图与大起大落的脑电波,轻声说:“恐怕这就是报应吧。”
控制歪曲人的意志与认知是诅咒之力,他一直心知肚明。
医生走上前来,检查周渺的瞳孔,叹了一口气,准备暂时离开,他便出言制止:“先让他这样睁着眼别动。”
他们有些惊讶,但仍然依言撑开了周渺的两只眼睛,他俯下身去,竭力与瞳孔已经扩散的双目对焦。
没有反应。
他咬着下唇,感觉到熟悉的痛楚又爬出来,但是不肯放弃,医生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夫人,已经可以了。”
周渺对这一切无所察知。他已经将刀刃从胸口拔出,与他想象中的不同,鲜血没有喷涌出来,只有一股黑色的脓ye,一直缓慢地从伤处涓流。
他跌跌撞撞,从士兵手下连滚带爬地逃开,然后按照印象中的路线向营地走去。
必须,必须跟外界取得联系才行
隔离区旁的警示全部消失了,这条路似乎永无尽头,他深一脚浅一脚,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化为腐rou从那个裂口全部排出。抬头一望,空中乌云蔽月。
他再眯起眼睛仔细确认,忽然全身的血ye如同冻结。
没有“门”在空中了。
他拔起双腿开始向前狂奔,即便他隐隐理解营地恐怕根本不复存,在原地驻足一刻思考下去都会让他的Jing神直接崩溃。一块横木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摔倒了,回望时才发觉绊倒他的并不是木头,而显然是一具人形,上面覆着裹尸的白布,一角已经被踢开,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躺着的是他自己。
不知为何,他被推着走过去,将那块白布完全揭开,看到自己被划得血rou模糊的脸。
几乎翻出来的眼球在他揭开白布时突然向他转动,尸体的喉咙发出低语,每说一个字就有碎rou块喷出来:
“他们看到你了”
这一句话在他背后的丛林中随风回荡,铺天盖地灌进他的耳膜,枝杈上人影晃动,伴着绳索绞紧的吱呀声,他看到成千上万个自己被吊死的尸体在摇摆,在俯视,在诅咒。
“够了!!!够了!!!你们赢了,”他在原地捂住耳朵跪下去,“你们赢了,杀了我,就现在,杀了我!!!”
天空传来轰然巨响,他简直以为这个世界要崩落下来将他直接在其中碾碎。然而从那巨大的罅隙中投射进来的是一道光,四面八方蚀人心智的低语立即失了真,开始变得间断模糊,取而代之的有隐约的仪器的滴答,纷乱的脚步,还有女人的声音:“大夫,他醒了!!”
他一个激灵睁眼坐起,力道之大扯下了扎在手背的所有点滴,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夫人,见他醒来,便将一直覆在他额首的手收了回去。
恐惧与憎恶还在他脑海中狂叫,他受够了这些无穷无尽的把戏,怀恨死死盯着时予秋,或是有着时予秋形貌的怪物,在时予秋惊喜地上前时猛地伸出手来狠狠扼住对方的颈项,使出全身的力气试图捏碎那柔弱的颈骨:“去死,去死,去死,已经够了,都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