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争透过眼前人僵直的身躯,看到凌却的面孔。但仅仅片刻,双眼发红的凌却忽然皮肤寸裂,变作一具人形的焦炭。水无争大叫一声,不自觉地伸手去够凌却握剑的手,然而他手指探出,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眼前的一切寸寸垮塌,化为烟尘,在他指尖成为虚无。
水无争怔怔地呆立在屋子中央,什么壮汉、文士都已不见,凌却更是从未出现过,水岫正在榻上睡得香甜,只他自己的衣衫被冷汗浸透,却仍旧好好地穿在身上。
这一夜发生的一切,竟只是一出漫长的幻象?
水无争沉重地喘息着,驻足片刻,踉跄着扑到床边,裹上一件外衣,带上药兜,一步步晃出门来。
他推开门来,幻象中出现的三人,正好好地待在另一处木屋里。壮汉身上浮肿渐消,见到他来,憨厚脸上先浮现出感激笑意,几乎要抢下床来与他磕头:“神医!你看,我已好了大半!”水无争一时没有接话,方才这人压在自己身上的种种触感仿佛依旧停留在皮肤上。他凝目呆看了壮汉一忽,才发觉这人确是比普通人高大几尺,却不像刚刚所见所感,那样令人窒息可怖。
文士也在房内,最先察觉了水无争脸色异常,担忧道:“神医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水无争勉强一笑:“无妨,只是来看一看你们。”
几人忙起身,又谢他救命之恩,又谢他悉心关照。水无争摆一摆手退出来,从外头合上了门。
这一夜的记忆,兴许当真只是一场要命的假相。
可是他为何会看见凌却,凌却为何又会在出现之后的一瞬,便化作一具焦尸?凌却在他面前被烈焰灼烧的场景,令水无争不寒而栗。他不愿这样去猜测,他的步伐却已经先于意识,坦诚地牵引着他来到那魂魄残缺的病人屋外。
水无争深深换一口气,推开了这一扇门。
月光下,形如焦炭,皮肤崩裂的男子毫无意识地躺在干净的床榻上。
水无争倚床坐到地上,视线从男子干枯如死草的头发往下,看到他五官难辨的脸。凌却从前俊美温柔的面孔浮上脑海,他的心尖狠狠一痛,也不知怎的,一滴眼泪已先脱出眼眶,身上一道幽光登时倒飞而出,在空中微微一闪。
此刻惑族之中,谢筝像被灼伤般猛地松开了手中的纸人。
凤招一直关注他这边情状,问道:“怎么?”
谢筝深吸一口气,道:“他挣脱了幻象掌控且Yin差阳错,还发觉了一件我本不想他察觉的事。”
凤招只道:“你初修魔道,经验尚浅,能让此人坠入幻象如此之久,已算得上十分聪颖。”
谢筝看着软软地趴在桌案上的纸人。若论他所仇恨之人,水无争排上十年也排不到他面前来,然而自凤招授他Cao纵幻象之术之后,他也不知怎的,第一个便想到用水无争来练手。
他不愿去深想这背后的原因,便接着凤招的话题淡然道:“我在人间时,闻听魔族以世间贪、嗔、怨、憎为源,各成一族。然而岂止魔族,世人无不是满怀贪嗔怨憎之物,人心中的贪欲恨念,实在比魔界还要多得多了。”他说道此处,微微一笑,话语中颇含自嘲认命之意,“兴许——兴许人世百年,这四个字早已深深刻进我的骨子里。故而对这生幻之术,反而比同族学来更快。”
凤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宝宝,谁告诉你惑族之生,也是因为贪嗔怨憎四个字?”
谢筝听他言下之意,不由微微错愕。
凤招轻轻一笑,缓缓向他说来,然而声音之中,尽是意兴索然:“惑族不同于低等魔族,我族人数更稀,近乎长生,可令世人生幻——因我族的力源,乃是世间孽情。”
“爱而不被爱,爱而不相守,爱而只能忍痛割爱,被抛弃,被遗忘孽海情痴,悱恻缠绵,颠倒错乱,诸如此类的吧。”凤招笑语风流,话中却不带一丝情意,“魔族尚武尚力不尚情,仔细说来,世间凡人,倒是惑族的本源。”
谢筝脸色微微一暗,“爱而不被爱,爱而不相守,被抛弃,被遗忘”,凤招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形容他的过去。
他自己便是自己魔力的来源,难怪第一次Cao纵水无争入幻,就堪称得心应手。
时值人间剑道三年一晤的新秀试剑。
谢摘坐在舒汲月旁边,时值酷暑,舒汲月便手握着一把折扇给两人扇风。高高在上的舒大公子竟也会给旁人扇风,多少惹得好奇心旺盛的人纷纷向他这边窥探,谢摘脸上伤疤犹在,更叫人窃窃私语,反复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掠过来。
谢摘被看久了,实在有些崩溃,拍一拍舒汲月的手,把他的扇子顺过来,哗一下遮在自己脸前不动了。
“臊什么。”舒汲月悠然道,“待会儿你还要上去比剑呢,多的是人看你。”
说到此事谢摘便觉生无可恋:“我没有答应,那是你先斩后奏”
比起强词夺理,谢摘几辈子也不是舒汲月对手,舒汲月理直气壮道:“我是掌门师兄,历届试剑,舒门哪个新人去试剑都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