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雪迈出门去,仆从仍在院门口等着他。他见费存雪走了出来,犹疑着凑上:“小公子?您还好吧?”
费存雪摇摇头没说话,脚下疾步往外赶去。他全然没有察觉,这个貌不惊人的仆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没落下一点儿,跟得毫不吃力。他只感受到自己的喉口是热的,而胸间凉透了。
走到岔路口,仆从把他往另一边引:“那边有人在等您。”
费存雪疲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向他所指印的方向走。这一时对他来讲,什么地方都差不多,生与死也差不多。
谢家很大,七弯八拐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墙下,他才在墙头上看到一个人。
季泓坐在墙头的屋瓦上,大冷天里穿一件单薄的青衫,袖口露出小半截胳膊,又文气又痞气。他看见费存雪茫茫然地一路撞到墙下,对他伸出手去:“来吧,上来,咱们走吧。”
费存雪问:“哪儿去?”
季泓说:“你想哪儿去就哪儿去,总之别在这里。谢跖青的地方你也敢住么?这里面没有人,只有毒蛇和老鼠。”
费存雪勉强地勾勾嘴角,心想:这儿还有谢摘啊。
他握住季泓递下来的手掌,踩着墙根两下攀了上去。季泓把他像小孩儿一样往腋下一裹,从兜里摸出一包东西,啪地扔给守在墙根下的仆从:“谢谢你帮我的忙。”
仆从点头谢过,又劝他们快走。
季泓夹着费存雪,把他放在马车上,自己跳上车前,道:“里头坐着去。”然后鞭子一抽马股,马蹄踏土而起,车辙咕噜咕噜滚起来,眨眼把谢家甩在了费存雪看不见的后方。
他掀着车帘子,慢腾腾地眨眨眼,看着马车之外。这条路他来时走过,那时候他一心一意想见谢摘最后一面,哪里知道见到谢摘之后,他竟未死,而这之后人事全非。
费存雪合上眼皮,他太困了。
费存雪没指个目的地,季泓驾着车带他乱跑。马车连连跑了不知几天,费存雪大多时候都坐在车上,神思不属,若有所思。
再下车的时候是在一处从没见过的地方。这是一片草地,三面环着树林,面前有一片湖,树林挡着风,让这里颇为温暖。满地长长的白草,风微微的,湖光粼粼,空中传来浓浓的香气。
季泓把一尾烤鱼递过来:“吃点东西,心情好些。”
费存雪接过来,说:“你一个辟谷的人,怎么到哪儿都要拷点东西吃?”他还没忘记季泓在鹤愁山上的壮举,那回他把季泓的一根手指都咬了下来。
季泓道:“我爹没有别的长处,就是做菜不错。小时候我对他发火,他就做几个菜哄我。”
“你还对你爹发火。”费存雪咬下一片烤鱼,烫得他皱一皱眉。很久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他说不出好坏,“我从来也没见过我爹。他若活着,我才不会跟他发火。”
季泓道:“你要有爹,就不能跟谢摘,他们俩里头,你本来也只能有一个。”
费存雪沉默片刻,问:“为什么你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
“我不是清楚你的事,小少爷。”季泓道,“我清楚的是谢摘。”
费存雪停住了,手里捏着鱼骨,脸色立刻变得暗淡。
季泓说:“我跟谢摘是同个父亲,论年纪我比他大,该叫他一声弟弟,但我从来不喜欢他,他这么普通,却是人见人爱。”
费存雪低声道:“他或许普通,但从小到大所有人里,是他待我最好。”
费存雪想了想,又问:“是你让那个人带我去看谢摘和别人在一起的?你怎么知道?”
谁知季泓却露出迷惑神情:“什么?谢摘看上别人了?”
费存雪眯起眼睛,与季泓对视一会儿,确认对方当真没有骗他。他捏了捏手里的鱼骨,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半晌,费存雪道:“你送我回去吧。”
季泓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费存雪丢下鱼骨,扬起头来看季泓,认真道:“你送我回去吧,我要回谢家。”
季泓本来拿木签驾着鱼在火上烤,闻言,他把木签抽出来,往费存雪脚边的草地土里一戳:“那个地儿,你还‘回去’?”
费存雪说:“我想回去找谢摘。”
季泓没有骂他,也没有发怒。他只是稍稍眯眼,慢条斯理道:“找你的下落很费工夫,从鹤愁山到谢家路程不远,挑一个合适的谢家仆人打点更是不易,更不用说我们已经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我把你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带出来,你也说谢摘和别人一块儿了。”
他划拉划拉脚下的土:“费小少爷,我能不能问问你,你觉得我凭什么答应你再把你送回去呢?我能不能问问你,你又究竟为了什么呢?”
他们互相呛声没有十回也有八回。第一次,季泓把费存雪说得红了眼睛。
费存雪强忍着哭音说:“你不帮就不帮吧,咱们别过了。”
他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拍掉衣服上的碎草屑,从长长的白草上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