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到三郎得了张纸条儿,心里早猜出九分,暗笑一回。当夜华灯初上,便独自往堆云亭去。这处所在虽名为亭,其实颇高大广阔,就占了花山顶上一处缓坡,盖了足足五层八角楼,每一层外头都只拿围栏虚挡着,是个玩乐的所在。
这夜三郎信步踱至堆云亭时,便见里头已点起层层灯烛,里头人来人往,嬉笑喧哗声远远便可听到。三郎便进了大门,里头也不知有多少人,也有两两一处的,也有三五成群的,也有在大厅里嬉闹的,也有在一旁小间说笑的,也有拿竹帘、纱帘、水帘挡了门的,也有大剌剌任人围观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处三郎原本只听人说过,心里嫌不干不净,并没亲自来看过,因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栋大阁子,举目望去,也瞧不见管人管事,不由呆立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也无人看顾他,他便拿眼偷偷张望,只见有端坐着浅笑的,有搂着互相喂酒的,也有赤条条滚作一团的,他原本也是见惯风月的,这会却悄悄红了脸。
却说这阁子里一名管事,名唤董宝宜的就在傍侧门墙处自呷自饮,见一个好俊的生客只管立在门口张望,未免心中一动,便揽镜左右照了照面颊,细细抿过鬓发,重扑粉涂唇毕了,抚平衣角,摇摇的走到三郎面前,围着他慢慢转了半圈,媚笑道:"小哥哥,你总立在这处可有什么意思。奴斟杯热酒喂你喝,可好不好呢?"
三郎见这人珠翠满头,穿了一件红外衣,涂着丹寇的指甲搭在葱绿抹胸上,越显得胸脯腻雪,五指削葱。他素不喜这般轻狂的,面上便淡淡的道:"我约了人的。"
董宝宜察言观色,改作淡笑道:"想是你要等人了,却不能挡着门等。"便指了指方才自己的坐处,"就去那坐着等罢。那里倒不碍眼。"
三郎瞧那处离门倒近,正要领了好意,忽听的一阵铃铃声响,一人拽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从高处跃下,如一只大猫般轻飘飘落了地,这人穿件漆黑衣裳,鬓边攒了只金花,天生笑眉笑眼的,正是罗锦堂。他站直了身子笑道:"好哥哥,你要拐了我的人上哪儿去?"
董宝宜一撇嘴,道:"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罗锦堂笑道:"他你也猜不出?白亏了你每日迎来送往了,这是我三弟。"又对三郎说,"这个是董哥哥,香名宝宜。他原是个难得有见识的,花为肠肚,雪作肌肤。你两个堪为知己。"
董宝宜笑骂道:"这猢狲好甜的嘴儿。"对三郎道,"你这大哥不知惹下多少风流债在我这里,你无事时只管来耍,只是别学他。"
三郎笑着应了。又听一阵铃铃响,原来那麻绳上系了无数铃铛,这回悠荡起来,铃铛齐声作响。董宝宜忙道:"呦,有人催了。春宵苦短,我就不白耽误了。"便摇摇的走了。
兄弟俩个拉住手,借着一根麻绳,凌空飞渡,没几下便上到最顶,落在一间小开间里。三郎打量一番,只见这处倒也不大,左右是两架檀木美人屏风,前后都是栏杆。当中摆了酒菜,坐着两个双儿正弹唱,曲调颇高雅。邱二侧躺在地上随着哼唱,好不惬意。罗锦堂将那根上下用的麻绳收束上来,又放下里侧的竹帘,一时三面都是美人画,只有向外一面敞开着,露出瓦蓝天空,并一轮明月。
三郎依着外栏杆远望,这堆云亭原本地基起的高,楼阁子修的不矮,且挨着城墙不远,此时瞧下去,便见一截城墙外无数草木生发,黑黢黢的丘陵蜿蜒,向外绵延好远才接住夜空。一阵阵夜风吹来,冲淡了屋里脂粉香气。
邱二笑道:"你要看景,平日有多少看不得,偏锦堂回来,你就看不住了。"
三郎回身坐到当中,也笑道:"我第一次来,没想到这处修的这般辉煌,一时忘情了。大哥莫怪我。"
罗锦堂正要说话,一个弹琵琶的便停了乐器,笑道:"可巧了,我们这处展眼就是百花节。三郎这会子认熟了路,正赶上热闹了。"
罗锦堂不理他,只对三郎道:"等哥哥带你去京城各家逛逛,比这处还高大敞亮。好不好?"
那弹琵琶的被撇在一边,倒不烦恼,笑对另一个弹筝的道:"你瞧瞧,眼里只有他宝贝三郎呢。"又对罗锦堂笑道,"我可不在这碍眼了。你还是送我下去呢?还是不送我呢?"
"阿彤,你还是这般脾气急。"罗锦堂笑道,"过来吃钟酒,我再抱你下去。"
这阿彤冷笑了一回,撇下琵琶坐到了邱二与杨三之间,把着三郎的胳膊,软靠在他身上。他指上尚且带着银护甲,三郎觉他素手馨冷,观他形容妍丽,心里难免多出一股柔情,举一钟酒喂他道:"好哥哥,你叫阿彤么?我还不知道百花节是什么,你讲一回给我听罢。"
阿彤就着他手吃了半杯酒,笑道:"怪道旁人都说你是个可心的。你若有心,就把这半钟残酒吃了。"
"这值什么。"三郎把残酒吃了,阿彤便使手软软搂住他脖子,腻在他怀里笑道:"好人,你怎么就生的这般合奴的心意?别说是陪你说两句话,就是叫奴做你下脚婢也使得。你还缺外室不缺?"
屋中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