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逐渐消失在海上,唐镇一根烟抽完,走到船尾,把靠着围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乔司搂在怀里,“风大,回去吧。”
乔司没动,专注地看着海面上船尾螺旋桨打出来的漩涡,摇摇头,“不冷。”
唐镇也不比他,只从后面整个环住了他,把他身上披的风衣给他裹紧了一点,“在想什么?”
“你觉得任白和刚才那个男的,是对的吗?”
“双方认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又什么不对的?”
“——那你觉得我们是对的吗?”乔司任他抱着,唐镇的怀抱永远这么有力又霸道,他被圈在其中,总是有些透不过气,“我是你养子,我过去十几年里一直叫你爸爸,我也不喜欢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们这样是对的吗?”
苍茫大海,周遭全是化不开的黑暗,只有他们这么一艘船像是深渊中唯一一盏漂泊的小油灯,在Yin云密布暴雨欲来的海绵上摇摇欲坠似的掉头往回航行,船桨打着海水的噪音很大,可却越发衬得这方寸间寂静沉默的令人心惊。
他们之间,唐镇深陷其中,自己也无法用对错来回答,他只知道从感情不知何时开始走偏开始,对也好,错也罢,他甘之如饴,一辈子也回不了头了。
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唐镇转而问他,“如果没有林安——阿乔,你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吗?”
不知道向来杀伐决断的唐镇,竟然有一天竟然能问出这种假设出来的问题,乔司奇怪地想要回头,但最终抬头的动作刚到一半,还是忍了回去,他牵起嘴角,唐镇看不见的表情里,有点意态阑珊的倦意,“哪有那么多如果。”
乔司嘴上说着哪有那么多如果,但其实这个“如果”假设出来的结论,他是知道的。
如果他青春期发育、情窦初开的那会儿,唐镇向曾经教他功夫的时候那样手把手地引导着他、教他、陪他,如果第一次梦中遗Jing,第一次早起晨勃,去寻求唐镇帮助的时候他没躲着他,如果唐镇的回避,没有让他误会成是对满脑子污秽事儿的自己的讨厌的话,那么,这个或许这个假设是成立的。
可是现在说这些,什么都是徒劳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法回头。
于是乔司静默中又补了一句:“就算没有林安,当时那个情况,也一样会有别的什么安出现的。”
那个时候,自以为被朝夕相处、他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养父嫌弃,被满脑子禁忌又无法收敛的性幻想折磨,独自一个人从主宅搬出来,跑到营地的山上去住,从众星捧月到形单影只,他需要感情上的抚慰,而林安的到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到刚刚好。
乔司深吸口气,身后唐镇身上淡淡的烟草气因此顺着呼吸钻进鼻腔,带来某种多年惯性沉淀下来的、习惯似的安心的感觉。乔司在他怀里闭了下眼睛,风衣的遮挡下,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原本已经下定的决心,不知怎么,又生出了一点不可控的犹豫来。
他想了想,忽然带了点不明显的哀求意味,对唐镇说:“唐镇,你放我走吧。我们别再纠缠下去了。”
唐镇下颌抵着他的头顶,在他微凉柔软的发丝上蹭了蹭,眼底有着微不可见的自嘲,“又想跑了?”
“不跑。”乔司摇摇头,否认说:“我发过誓了,你生,我不逃,你死,我不叛。但我们这样有什么意义呢?我虽然不是你儿子,可整个集团都知道我们是父子的关系,而且——你杀林安,又无所不用其极地困住我,这些事情,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见了多少事?你觉得,原谅与否,重要吗?”
“重要。”
“觉得重要,只能证明你还没真正长大。”他声音沉和,对乔司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那种长辈给小辈讲道理的语气仿佛在嘱咐着什么似的,让乔司有一瞬的恍惚,“等遇到更多的事情,见过更多的人,看到过更多贪嗔痴念与爱恨别离,你就会发现,原谅是相对于自知罪孽渴望救赎的人才有的词。而对我这种背着自身的罪恶也可以安然活着的恶人,是没用的。如果你觉得原谅我心里不好受,那就一直恨着吧,没关系。反正时过境迁,当新的记忆逐渐取代旧的回忆的时候,那些经年累月的恨,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根插在心里拔不出来的刺,虽然还能作祟,但已经翻不起大浪了。”
乔司:“”
唐镇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出门前乔司更洗过澡,发丝上带着凉凉的薄荷味儿,闻上去清清冷冷却沁人心脾,“所以别做梦了,我活着是不可能放你走的。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能杀得了我了,我也愿意安心受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那眨眼的刹那乔司猛地抽刀而唐镇向后飞身猛退,眨眼间他们之间足足拉开四五米远,唐镇舔舔嘴唇上残留的乔司发丝柔软的触感,唐镇看着他,无可奈何地叹气,“——杀气满得都溢出来了。下次再想搞偷袭,可不能这样。”
乔司一句话都没有。
那一刻因为唐镇最后的话而终于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