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铮从流羽身后抱住他时,总会梦见一望的草原和碧蓝天幕。烈日炎炎,飞鸟的影子投映在苍茫大地之上,他化为狼身奔跑追逐,发出酣畅淋漓的低哮。
长安城是座回忆的金丝笼,已经回不去了,那蓝衣女子落在他的掌心中的五指若荧光般飞散,只留下一双爱笑的弯弯的眼刻在他的脑海中。而现在,这双眼睛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羽睫轻颤,流羽抬起仍睡意朦胧的眼,小声呢喃:“牧铮?”
他想要转过头,怕冷一般向牧铮怀里挨去,却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皱起眉。
牧铮虚虚搂住他,温热的胸膛贴着流羽被绷带缠绕包裹的后背,他忍不住轻嗅他颈间寒冷的清香,舔舐他莹白的下颔。
鲛衣已经被脱了下来,被他命人一把火烧了,连带着上面沾染的流羽的血。牧铮只要再看见那衣服一次,只怕便会再发疯一次。他已经因为此事杖毙了牧澜又严惩了牧珊,若再为这人族男子继续惩处狼族人,只怕会引起非议。
明明在见到流羽之前,这人在牧铮的心中不过是一个符号。哪怕有过肌肤之亲鱼水之欢,但身体的愉悦和心灵的爱慕本就是两码事。牧铮已经狠下了心,要切断这荒唐的血脉相连,此时拥流羽入怀却又觉得这便是他所希冀的天下是因为标记吗?牧铮恍然,眸色倏然变得深沉,低头看着流羽伤痕密布的肩胛。那里原本的皮肤白皙凝润,何来狼族图腾的纹饰?
那被他剜了眼睛的蒙古大夫说,图腾没有出现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流羽并非狼族人;其二,是因为流羽拒绝臣服于他。
可笑,他一个卑微的男宠,怎么可能拒绝臣服于他呢?他的命就攥在自己的掌心里,这茫茫草原绵延万里,他逃也逃不走。牧铮想起流羽曾道,他之所以对张开大腿,是因为狼王“能给我的更多罢了”。
牧铮蓦然感到一阵心浮气躁。他的确能给流羽他想或者不敢想的一切,以来换取流羽心甘情愿的臣服。这样想着,牧铮支起了自己的身体,自上而下打量着方才苏醒的小人儿,低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背上的温暖蓦然消逝,无依无靠。流羽尚且在贪念着牧铮残留的体温,下意识答道:“想要你。”
想要你只有我一个人,想要你只能抱住我一个人,永远也不要放手。
牧铮瞳孔紧缩,会错了意。若不是这小小男宠胃口太大,想要将狼王的一切占为己有;便是他那销魂却伤痕累累的身体又起了欲念。可是,一向狠厉无情的狼王之心却因为这短短三个字,出现了寸许裂痕。他撑着锦被的五指蓦然收紧,弯曲成爪,挑断了几根丝线。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理应向我讨要些补偿,仔细想想再开口吧。”
闻言,流羽沉默着思考了片刻。他离开怀桑山的家乡已经两年有余,起先用飞鸽传书尚可以保持联络,但自从被大妃发现之后,流羽便不敢再轻易拜托鸟儿送信了。翼族人可以和聪明伶俐的鸟类交流,流羽只让飞鸽为怀桑山报个平安,劝父母勿念。
怀桑地处极西,山势险峻凶恶,横绝两崖天堑。山中瘴林绵延千里,小道纵横曲折,非飞鸟不可过。行至高处便是雪顶,封印着百鬼的天虞门便藏于绝壁上的雪窟之中。然而即便是世代驻守此地的翼族人,也需得等到晴日才敢上山寻路。
每年的七月,百鬼与妖兽蠢蠢欲动,怀桑山亦瘴气四溢。待在严冬过去,寒冰消解的春日,怀桑山便化为钟灵毓秀之地,朝看雾散、暮送日归,云破月来花弄影,夜风摇动红满径。
当时年少,不识愁苦,流羽常叹怀桑山乃穷山恶水之地。现在离了家,念起的便都是山中年月的好。可他被困在牧铮的双臂之中,满眼只有这一个人的模样,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只道:“可否予我纸墨笔砚,文房四宝?”
牧铮挑眉。日前人族皇帝刚刚送来了十车金银珠宝与绫罗绸缎,以彰恩威并施之道,其中便不乏那些于游牧民族无甚作用的文人器皿。舞文弄墨的风雅还不够让狼族人贻笑大方的,那些砚台只被用来垫桌角,宣纸沦为如厕之需,当真是暴殄天物。流羽既然想要,给他倒也无妨。只不过,牧铮原以为他会要些更贵重的东西,而不是在狼族人看来的废物。
“你拿那些东西做什么?”牧铮问。
流羽道:“聊解思乡之情。”
牧铮哼笑一声,双指捏住流羽的下巴,打量着他重新有了血色的唇:“你可是想走了?”
流羽的心思简单,是非曲直分明,既然狼王承诺了要补偿,就应当信守说过的话。见牧铮不答应,流羽眸色一沉,坚持道:“狼王身为一族之长,一国之君,理应知道一诺千金的意思。更何况那些文人sao客的东西,赏给狼族其他人也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给我。”
“这张嘴巴倒是厉害。”牧铮暗暗道,指腹轻抚上流羽的红唇,缓缓摩挲。可惜空有伶牙俐齿却手无缚鸡之力,如此只会惹祸上身,怪不得牧珊要置他于死地——这样的性子,生来便该是被人仔细呵护过的。
两人离的极近,牧铮望着那双不谙世事的美丽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