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林信战战兢兢地守着妻子几日,终于迎来了自己最不想要的结局——
“立书人杜氏月蓉,系襄阳府东阳县人,从幼凭媒娉于会稽郡上阳县林信为妻。岂期过门之后,妾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夫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妾妇德行有亏,自愿退回本宗,并无异言,立书是实。
成化二年月日手掌为记”
林信捧着这纸言简意赅的合离书,一时眼前发晕,又气又羞又怨又怒,愤然道:“吾妻贤良淑德,上孝父母,下慈幼子,怎么就德行有亏?怎么就多有过失!我不准!!”
杜氏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突然觉得对方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夫妇数载,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黄粱一梦吗?
她本是秀美皮骨之下难得的烈性女子,又出身高门,父母万般钟爱,心性最是清高傲洁。
与林信相知相爱,本以为对方和自己相类,多年来独守京兆在高门后宅里甘愿“贤良淑德”,皆因当初梅林定情那句尤言在耳的“愿得一人心。”
她何尝不知道歌子身世可怜,稚子天真无辜。可谁怜她杜月蓉又何尝不无辜?心心念念所求的不过一件,林信也没有做到。
经历一月浑浑噩噩如陷地狱的日子后,她终于决定快刀斩乱麻,挥剑断情丝。
于是这天,杜氏重整姿容,更衣焚香,淡然执笔写下这封合离书。再派人请大将军过来,对方现在这种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
“妾身善妒,已犯七出。”杜氏神情淡然。林信知她性子,拿定主意便不再动摇,便知此事已是不好。
圣宠正浓的大将军当即慌了,来不及细想道:“若是你实在不喜欢琴娘母子,我便只让他们外宅住着。你依旧是我的嫡妻,毓儿也是我林信唯一的嫡子”说完也觉得对琴娘母子不住,但求妻子会稍微软化,哪里知道杜氏看他的眼神已然更加冰冷。
“琴娘对你有救命之恩,为你育子守你多年。偷偷摸摸养在外头,没名没份,孩子也被人瞧不起,这便是你给她的‘现世安稳’吗?”
林信简直要被她言辞利剑逼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左右是我不是人,对不起你们两个!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杜氏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暴怒男人,不知是世人易变还是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她一步步地走近,仿佛是要看清什么似的,一字一句道:“从你心生二意背弃誓言起,我们三人已成解不开的死局。你是对我不住,也非她良配。”
林信被这么直白地扇耳光,简直要气炸了,心里对杜氏都生出了几分恨意——原来她就是这么看自己的吗?如此清高做派骄性刻薄,往日的情分她都不要了吗?她杜月蓉,究竟是慧根深种还是根本对自己情意浅薄说断就能断?!!
想到这些,他眼底通红血冲头顶,一脚踹翻了妆台:“反正我不准!”
杜月蓉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少年时的天真潇洒早已烟消云散,完全成了一个无耻又胆怯的鼠辈!
他若是真心知悔,坦然放妻,她也当他尚且知她懂她;平静合离,成全了两人那段青梅情分誓言;这样含糊不定色厉内荏,分明是想齐人之福,竟是半分没有愧疚!
“你林大将军好大威风,你是否忘了,我是襄阳杜氏女?与你家门相对,同为世家,嫁娶从礼,夫妻平权。你不准?”你有什么资格不准?
林信听懂了她背后这句话,愈发暴怒,一把将房里的装饰器具打砸大半,手指颤抖指着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又气又怒跑出去了。杜氏站在满地废墟之中,一时觉得世事荒唐两人何以至此?一时又觉得已然梦醒终得解脱
两人这么大阵仗,自然传到了林老夫人的耳朵里,老夫人心一跳,手上捏着的佛珠陡然散落一地。
她知杜氏出身高门,性格也不全是柔顺,平日里倒也挑不出错来;可当初杜氏生毓哥,分明损了身子,所以这些年来再无所出。
林家这一支就只有林信一子,如今信儿带回来一子,她心里未尝不是隐隐高兴的,人丁兴旺好啊。有了琴娘这个头,就算对方出身不好也先捏鼻子认了,以后倒也好给信哥多纳几房贵妾,延绵子嗣。
哪知杜氏烈性至此!林老夫人不喜,谁家女儿像她这般善妒专权呢?可又到底不敢正面敲打杜氏,毕竟她父尚在朝中,以后信哥还少不得岳家助力。
听得信哥气的从她房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跑了,老夫人情绪有些微妙。一时希望夫妻和睦合家安宁,一时又希望信哥不能太软弱,妇人心肠太过情深受缚于杜氏,颇有些心神不宁。
思来想去,倒让她想出了个法子——去母存子。既能保留信哥杜氏他们夫妻情分,又不至于让林家血脉归不得宗。反正琴娘出身低贱,给她些银钱钞票遣出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