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万小南去了一家面包坊当学徒,学做甜点面包蛋糕,店里的主厨长了一张厌世脸,深不以为然地打量万小南。
“我这里不是让人来玩的。”
万小南说我不是来玩的,我来谋生的。
厌世脸说你这人还真逗,别人找工作都说出于热爱,你说你是来谋生的。
万小南说那我的确是来谋生的呀。
“工资就两千,食宿不包。”
万小南想了想,问能不能这样,包我食宿,工资我不要。
厌世脸皱着眉头:不要工资算哪门子谋生!
又皱着眉头丢给万小南一件围裙:去把手洗干净!
万小南应欸!屁颠屁颠地洗手去了。
万小南食宿包在厌世脸的房子里,天天被厌世脸骂:笨手笨脚,尽糟蹋原材料!
万小南脾气好,好的仿佛每天的太阳。每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
万小南说师傅,您从我工资里扣。
说完了才想起包食宿不拿工资,补了一句:我另外赔给您。
他的可支配存款很少,拍戏拿的片酬都不打算动。
厌世脸讽道:赔?你种出来赔给我!
为难的万小南没法子,抱着厌世脸的手臂喊“师傅!师傅!”
厌世脸铁青着一张脸骂:别喊的跟猪八戒似的!
骆琛找万小南磨过好几回,说万小南你就再跟我拍一部,再让我调教调教。
万小南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你为什么会相中我,骆导?
骆琛回我不是说了吗,我以为你是个白痴。
万小南说我以为你开玩笑呢。
不长不短的一顿空白之后,骆琛发了一大段文字过来:
万小南,我本来打算找一个空洞无物的白痴来演季七,他没见过世面,没遇过挫折,也没什么脑子,说是单纯其实就是无知。无知的他突遭生活痛击人生一下天翻地覆痛苦不堪,可是那痛苦是浅薄的表象的,他以为他体会了生活最真实最沉重的痛苦,其实根本未经审视,不堪一击。我对这个人物是不爱的甚至不怜悯的、厌恶的,我想通过他来批判生活的某种荒诞感:生活中大多数自以为高尚的情感、对苦难的怜悯,其实都毫无价值。
可是你来演季七了,这戏拍着拍着就变味了,我没法讨厌你,也就没法讨厌季七,甚至渐渐被打动。我发现季七不丑陋,是我自己被一些执拗所限制了。万小南,你让我看到了自己对生活的误解,看到自己的浅薄,看到自己那被抛弃已久的、被过度思考所禁锢的直觉,它回来了要带着我成为真正的自己。?
万小南,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尝试,很多坏事、错事、幼稚的事,都需要你。你长了一张让人想看你干坏事的脸,干什么事都让人讨厌不起来。来吧。到我的戏里来尽情干坏事、错事、幼稚的事。
万小南回说不了吧,我生活中造的孽已经够多了。
骆琛追着说那你到我戏里来受苦来赎罪来哭,上回没让你在镜头前哭,我事后想起来一直耿耿于怀。一定想让你到我戏里来哭一回。
万小南说我哭不出来,自打我记事以来就没哭过了。
勾的骆琛更加心思大动,更想做第一个让万小南哭的人。
万小南被逼的没法,直说不了,真不能了,再给您调教一回,我真得死。我以后不演戏了,骆导,再不演戏了。
一句话把骆琛震住了,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不找你拍戏,找你谈恋爱行不行?
万小南回:下辈子吧。
骆琛说这是在骂我?
万小南解释:我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下辈子有机会的话,我们恋爱吧。
骆琛说要是真有下辈子,你就给我个机会,万小南?
万小南想了想,回:好。
骆琛又发过来一句:下辈子你要是给我个机会,我把这机会送给你。你好好爱自己,万小南。
万小南捧着打了谢谢,准备发送时愣愣了一会儿,又删了,不再回了。
牧远乔是找到面包坊来的,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老样子,双手插兜看穿戴围裙的万小南,像在看什么奇趣玩意儿。
牧远乔问:“你回不回去?”
万小南说那我还能继续当学徒吗?
牧远乔笑道:可以。
万小南想了想,说:“回。”
回头刚叫了声“师傅”,里头就传出厌世脸的惊天怒吼:走了就别回来!
万小南幽幽地叹了口气。
坐上牧远乔的车,又叹了好长一会儿气,道:“我笨手笨脚的,浪费了师傅好多原材料,回头你替我赔给他吧。”
牧远乔笑道:好。
万小南问:你打算赔多少?
牧远乔反问:你想赔多少?
万小南想了想:你上次给我开的支票,就那么多吧。
牧远乔还是乐呵呵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