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的高铁,苏桁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就背着大包小包出了站,很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母亲。她穿着一条浅蓝白边大裙子,骑着电动车,正踩着高跟往出站口张望,一见到人,便笑得卷起的发梢都摇起来。
“妈,等的时间长吗?”苏桁把小包放在车筐里,看了眼他妈飘逸的大裙摆,自觉长腿一迈跨到后座,缩成一团,两条腿支棱出来折成三十度角,艰难地蹬在不足方寸的小踏板上。
“正好刚到,这回回来住几天呀?”苏妈也跨上小车。
电动车缓缓开动,载着两人在刺眼的阳光中缓缓前行,小身板发出抗议的嗡鸣。
“两天,学校还有事儿。”
“行!我跟你说,你爸呀,偷偷给你买了个手表和包。”苏妈掀开黑色的遮阳头罩,半回头冲苏桁喊,每个尾音都拖长了调子,好像怕风太大刮走声音:“不老说‘男看表女看包’嘛,他打算等你上了班再给你,结果没忍住提前买啦。反正早晚得买,等回头你进了单位,穿戴什么的都得注意!”
苏桁看着小车随着她妈每次回身摇头晃脑的样,笑出两颗小虎牙:“妈您冲前说,我听得见!”
“你爸看上的你不一定喜欢!等回头吃完饭到了家,你就找个机会翻你爸老藏钱的那个地儿,要是不喜欢,还来得及换款式!”苏妈自豪地挺起胸脯,一拧油门,柔顺的裙摆忽地拍到苏桁脸上,还带着一股家里常有的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到了饭店,苏爸和另一家人已经点好菜在等着了。苏桁落座以后自觉给长辈们倒茶倒酒,然后抓着两个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孩子凑成一堆,先打开了话匣子。
苏桁已经习惯了回到家反而更加忙碌的行程——他能熟练地指导每个希望通过见他一面沾沾“聪明气”的孩子,能随时随地拿过亲戚家孩子的课本开始一场“金牌名师”级别的补课,能游刃有余地接下长辈们的夸奖然后再不动声色地夸奖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已经活成了别人家孩子的模样。他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小县城里第一个考上青邶的大学生,第一个蝉联所有第一的状元,第一个让小孩子们既羡慕又痛恨的榜样。
在尽情享受着过去的成就所带来的光环的同时,苏桁也想,这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比如常年跻身于别人的家长里短,比如偶尔遇到的小孩子在家长怂恿下一定要“打败他”的稚嫩宣言。这一切,也就姑且算作他成为好孩子的代价吧。
这边苏桁在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废宅属性,那边夏温良也没多好过,持续了一周的好心情终于因为一场谈话而告终。
他领着学生做的乡村社区课题,前前后后跑了六省十八个县,眼见着还剩最后几个地方就能完成调查开始数理统计,却突然被告知说有另一个更紧急的项目要塞给他。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把手头的项目易主,生生为别人做嫁衣。
副所长也知道这事不地道,拉着他好说歹说了一下午,明里暗里劝他有人要升所长了,需要这个东西,让他别挡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嘴皮子都要磨出茧。
一场谈话持续到下班时间,夏温良喝完最后一口茶,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唇角依旧挂着弯弯的弧度,眼里却早不见了一贯的风雅。他目光犀利如隼,逼得接了这个得罪人差事的副所长后脊发凉。
夏温良站起身穿上外套,淡淡地说:“他要是没这个课题就当不了所长,那恕我直言,恐怕我这个课题他也做不来。”
副所沉下脸来。
“我还要准备后天的出差调研,所里的事就帮不上忙了,您多辛苦。”夏温良说完,便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无视办公室里无数探究的目光。
结束得潇洒,拒绝得利索,但是夏温良咽不下这口气。
回到家之后男人并未开灯,只是站在阳台上沉默地抽了几根烟。火光明明灭灭将息未息,映在漆黑的玻璃上。那跳动的暗红光点好似随时能被夜色吞没。他摸了摸昨晚从书房搬出来晒了一天的书,似乎还能感受到扉页上残留的阳光的味道。
烟灰落在发黄的书脊上,染上了一个斑点。
夏温良皱皱眉,按灭快要烧到手的烟头,拂掉了那一点污浊。
他打开手机划了划通讯录,翻了好几遍,也不知道这么晚了打给谁才好,又或者说什么,怎么说。连开头都不知道怎样开口。老生常谈的问题,从走出校园的那一刻就如同一个巨大的Yin影,无时不刻不笼罩在渺小的人的头顶,不见天日。
这么多年,一直有声音在喊,司法独立,学术独立,跳着脚地喊。
可什么东西是喊得越响的,就是越没有的。
打什么电话,有什么可说的呢,这点东西谁都懂。夏温良又叼了一根烟,打火机锵地一响,啪地又灭,一团白烟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脚边的白猫打了两个喷嚏,垂着尾巴慢吞吞钻去次卧,低低地喵了两声就没了动静。
自从小孩走之后,这猫就没Jing神了。,
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