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荒野茫茫空阔,lun帖那河被冻得坚实,景人将它唤作冥川,形容这极北的非人酷寒。许多玄奇故事沉封在冥川厚厚的冰面下,那头在广大黑暗中游弋的巨鲲被周而复始地被遗忘和创造。
族人赶着牛羊南迁至此,安营扎寨暂避风雪。
寒风从世界尽头而来,吹彻深邃的大地,帐顶簌簌打着雪粒子,帐里炉火旺盛,毡布旧而软。夜那么漫长,他们难舍难分地抱在一起,就连欢爱都慢吞吞暖洋洋的。
一场极致性事后本已倦极,沈劲松却难得因一桩心事不能入睡。他原非多愁善感之人,可在玉尘飞身边近一年,每天醒来仍唯恐一切都是幻梦幻影,稍许光景见不到人便忧惧难安,实是体悟尽了“患得患失”四字。
玉尘飞初时待他不咸不淡,却终归不曾赶他走。每逢玉尘飞夜不成寐或噩梦惊醒,身边总有温柔怀抱细密慰藉,长此以往难免心生软弱依恋。他对沈劲松情意难以割舍,沈劲松待他也自是一片痴心,又有玉遥从中牵线。到如今虽算不上冰释前嫌,却也渐渐重修旧好。
哪怕沈劲松甘愿为人妇,但玉尘飞也不会真叫他似寻常牧人妻子般尽日绣花烙饼乃至捡雪拾粪。沈劲松毕生将帅之才悉数为玉尘飞所用,白日筹谋布局无不顺合己意,夜里自荐枕席宛转相媚。时至今日沈劲松是半点羞耻也无了,一厢迷恋从不避人耳目,床上更是放浪痴缠不休。当年玉尘飞初见他便暗道如能将他驯服,得他全心奉迎会是何等滋味,如今看来果然无人能及。沈劲松真是把事做绝的人。
玉尘飞与他这般同寝同行,自然饱受非议。幽族遗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男女老少恨不能手刃他以泄愤,虽碍于他与族长纠缠不清的情面,不曾真的动刀动枪,但他平日里冷不防便要挨几下弹子打,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哪家小童拿他练准头。其实以他的耳目身手,要避开又有何难,可挨那么一下也不太疼。再疼也疼不过生离死别——也许那孩子父亲就死在自己手底下。
古语有言慈不掌兵,沙场之上只有敌我之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当年火攻虽无屠城之心却有其实,如今只是叫他日日活在刀山剑林般的敌视中,却能与玉尘飞长厢厮守,实在是夫复何求。
话分两头,他在幽族人中人人喊打,在景朝亦声名渐堕。他当日与玉尘飞私奔,虽然梅啄二人顾念朝廷名声——说来好笑,他沈劲松的名声不仅是他自己的——编造出甚么约战雪山之巅慷慨就义的传奇,但挡不住正主三天两头活蹦乱跳地丢人现眼,风言风语渐渐难以镇压。联想那夜剑水城他被玉尘飞像狗般牵走一事,话不知道有多难听。
骂他倒无所谓,他活到这岁数,半生大起大落,名声又算得了什么,日子还是自己在过的。可骂小飞的却着实让他难过,尤其是那些叫玉尘飞去死的。相较自刎殉国的壮烈,“苟且偷生”显然不是什么英雄之举,可只有少数人能够理解,当生不如死时仍选择活下来,是比死更伟大也更痛苦的事。
其实沈劲松平实而朴素的想法是:小飞活着不好么?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沈劲松若是罪人,债主也得活着才能让他用一生加以弥补。虽然能够留在小飞身边,已是对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何况玉尘飞待他实在是好,好到超乎想象。那年月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玉尘飞上有二十几个哥哥,显然前代幽主后宫颇为可观。到玉尘飞这代,幽族人丁凋落百废待兴,他这个族长合该以身作则开枝散叶,迄今却仅得一个独子,实在子嗣单薄。
玉尘飞此时未及而立,虽不似少年时那般神采飞扬,却正值春秋鼎盛,风华沉郁洗练,见者无不倾心。如他这般地位容貌,自然不愁女子青睐,西幽民风豪放,大有少女当众求爱,都被他直接拒绝。久而久之便有传他枕边人极之悍妒,更有族中长老直接找上沈劲松,口口声声命他“放人”,左一句色衰爱弛,右一句谨守妇道。
“我本没有颜色,倒不必担心色衰爱驰。”沈劲松对玉尘飞苦笑,“可我毕竟年长你近十载,已经不复强盛。你若是想”他声音抖颤,终因痛苦不能接续。明知自己本无立场拘束他,但凡想到玉尘飞与旁人亲热,便嫉妒得如煎如烤。他不舍地紧搂住玉尘飞,像是马上就要失去他。
过了许久,尽量心平气和地哑声道:“得你数年垂青,我已”他本想说我已知足,可怎么会知足!他这辈子都要不够,巴不得与他下辈子仍在一处。
玉尘飞冷笑,写道:“你想变心?”
沈劲松愣愣摇头。他怎会变心?
玉尘飞认真道:我不愿你碰别人,我自也不会碰别人。
玉尘飞的神情有一丝不解和烦躁,还似当年马上垂鞭般理所当然。若是那日沈劲松尚有一丝无奈迟疑,此时却感君厚爱如斯,飞蛾扑火死不足惜。
玉尘飞不愿临幸旁人,似乎也无所谓另添子息,只是一味爱宠玉遥,似要将往年的份都一股脑补上。沈劲松却难免暗中忧虑。合鸾儿终究不是纯Yin之体,不似寻常女子般易于受孕,他又长期服食底也迦香,这一年有玉尘飞在侧,戒断药瘾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