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夜奔
天纪元年五月初三,天子大婚。
国朝旧例,天子弱冠大婚便是再寻常不过,即使已过二十岁膝下仍无所出倒也不是什么大碍,然去年一场大乱,萧梁血脉凋零,大丧仅仅三月后,天子便在群臣百官的劝诤下匆忙大婚以稳固国祚。
此番最为有苦说不出的便是礼部一众官员,因着催着天子选秀立后的奏折本是他们的尚书董束与右侍郎佟华亭上疏的,告苦无门只得闭嘴干活,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活生生在一月之内硬是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这大婚六礼中前五礼,只待今日迎亲礼毕方算大功告成。
吉时时分,礼炮轰鸣,新后凤冠霞帔入凰舆朱座,天街御道上红妆十里铺地,喜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爆竹艳红霹雳,彩屑纷扬飘洒,仪仗从清晏大道上排揎开来,真真是巨典煌煌庆大婚,金吾不禁放诸门。
同日九州大赦,万民同贺,天庆观亦是开坛做法祈愿天佑大梁国祚。是夜宫中喜宴,玉食美馔流席,金樽美酒频添,歌舞升平间觥筹交错。
萧溟一身赤红金绣锦袍团龙喜服,鲜妍的红缎愈发衬得他面若冠玉,公卿贵胄齐齐向年轻的天子道贺百年之喜,一向不易醉酒的帝王眼角处也略略泛起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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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凝华宫中,却是一片死寂。
花弄影扮作内侍随萧溟去了大婚筵席上,凝华宫内只余一众服侍的宫侍。
夜空中烟火流光溢彩,生灭绽放,银花照夜,金粟凝空。太乾宫中各殿赏传赐宴声喧嚷,一派喜乐融融,便是洒扫冷宫的宫娥内侍都收到了不少金叶金瓜子,喜气洋洋之色溢于言表。唯有这凝华宫,仿佛一位被遗忘的羽翠华服美人,静静矗立于黑夜里,甚至灯烛都没有点上几只。
谢阑斜倚湘妃竹漏枨美人榻上,手中捧着一卷《诗经》。风雅颂诗三百,他自幼过目能诵,四岁时早已倒背如流,现下灯火昏暗,两个时辰前随手从书架上抽了这册,实则一字未曾入目,握书的指节微微泛白,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良久方才翻上一页。
漏过二更,是夜阒然,谢阑状似无意地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向后苑走去。这一月来,每晚这个时辰,他都会去后苑边上坐会儿,只说自己胸口发闷,透气嗅一嗅夜来花香舒缓舒缓。动作时有一两个内侍有所察觉,但是今日花弄影不在,又因着服侍谢阑,竟是在这大喜之日连半分好处都捞不着不说,只能在这殿中枯坐守着,加之一月下来已是习以为常,万般惫懒不忿之下,竟是没有一人起身随在谢阑身后。
面上平静无波,谢阑从容地穿过游廊抱厦,却是连呼吸都紧张得发颤,口中含着一口气吐不出,手心已是被汗津shi透了,强制镇定地一步步走到后殿,直到踏入苑中都不曾有人追上,一颗悬悬欲坠的心方才攸攸落下一分。
不过百来步的路程,在神魂紧绷的状态下,竟是耗去身上大半气力。
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断续轻促的呼吸方才渐渐平缓。
凝华宫中阆苑名曰钩弋庭,白日里的芳草莳花在夜色中剪影如狰狞的兽爪,谢阑立在幽幽幢幢的Yin暗中,心脏如鼓擂般跃动着。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突地从谢阑身后飞速探出,紧紧捂住了他的唇。
短暂的惊吓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公子,是我。”
谢阑攀住霍飞白手臂的手微颤,轻轻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来,霍飞白一身官宦人家贴身仆役的打扮,只不过又是一张不同的面皮,平平无奇,若是在人群中,便是那端详半晌,转眼却忘记的样貌。
霍飞白轻声道:“公子莫慌,属下已为公子带来了出宫的行头,公子披戴后,属下即刻带你出这凝华宫。”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包袱,取出一件绛紫湖绸的官袍,虽是与谢阑在当年詹士府时的品阶相同,但并非当初在东宫时的那件;十銙金蹀带、刺绣白鹇皂靴并乌纱软罗冠,最后还有一团黑暗中看不清什么的东西。
二话不说将其套上,滑凉的绸缎贴上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掩住其下华美的晕春软锦轻衫,束上了封腰后坐在身后琉璃花池台上,脱下了丝履,一双雪白的脚足赤裸。霍飞白见那纤柔的踝骨上,系着串舞伶的Jing美金丝铰链,缒着一枚铃铛,若是行动间,便会发出细碎声响。
他眸色微敛,半跪下身抱住谢阑小腿,让他踩在自己怀里,捻住金质绞链稍微使力,便将其扯为两段。
收回腿,将那铰链投入花池之中,穿上了靴子,拾掇齐整后,霍飞白已是将那团东西细致展开,凭借着隐约的月色,谢阑看清是一张有些熟悉的人面皮,只不过双眼处挖了两只洞,一时有些难以辨清面目,在夜色中惨白得有些渗人。
霍飞白道:“人面皮乃是我养父当初为方便行事,曾经委托江湖落英鬼手按照过几个朝中官员仿制,这张人面皮是检校御史刘锡柏——刘大人今日家中妻子生产未能赴宴。戴上后虽不能有过多表情,但公子无需顾虑,出宫例行检查时在车中佯装醉倒睡着便好。”
谢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