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祁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仍在水秀山青的徽州府,采茶的三月,漫山都是深深浅浅的翠色和哼着轻快小调穿梭其间的采茶女。他出外游历了一圈,归府时,母亲在屋里安静宁和地刺绣,妹妹事先叫了人拿冰凉的井水浸着手巾备着,见他回来,笑着出来迎他,拿手巾给他擦去脸上的汗——
他是被额上的凉意冰醒的,醒时,云雾正拿着shi的手巾准备给他换一块,竟和梦里的场景重合了几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仍是满目忧色的云雾,才终于从梦中醒过神来。
他张了张嘴,没能吐出半个音,只觉嘴唇和喉咙都干得厉害,云雾忙把手巾往盆里一放,取了水,将他扶起来些,小心地给他喂了些水,他才终于感觉缓了过来。
“我睡几天了?”
“两天了。”云雾的声音颤颤的,“公子您起先只是昏睡,后面发起热来了,汤药也喂不进去,太医说让拿手巾给您降温啊对,手巾——”她一下子被自己点醒,赶忙去取盆里的手巾,绞了两绞,正想给云祁换,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半靠在床头,微微合着眼,头脑仍有些昏沉,感觉整个人都发着烫,碰到的任何东西都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
“你先下去吧。”他的嗓子还是有点涩,卡了卡,才继续道,“让我自己静静。”
他状态其实不怎么好,感觉十分头重脚轻,人也未必多清醒,却依旧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他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一切。
倒不如不要醒了。梦是个美梦,相比之下,醒了之后的要面对的反倒荒诞不似现实。
云雾握着毛巾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朝云祁那边挪了两步。
云祁感觉到了她的靠近,以为她是还想给他换完毛巾再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下一刻便感觉到云雾又走近了两步,在床边缓缓跪了下来,鼓足了勇气小声道:“公子,您想走吗?”
她最后两个字轻到云祁甚至以为是自己耳鸣。
他下一刻便睁开了眼,蹙着眉环视了一圈屋子。
屋里除了他和云雾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殿门也紧紧闭着,像是为这句胆大包天的话提前清好了场似的。
她的声音又小又轻,却像是有的之矢般,一字一句直直扎进云祁心窝里:“露华殿的西偏殿因年久失修,年前大雪时塌了一角,因着年关将近便没有动工,前些日子才开始筹备修缮事宜,最后敲定翻新西偏殿。”她最后慢慢吸了口气,声音更轻了,“这几日晚上会有运送木料的车进出。”
“我可以把你送你出去。”她直直地望向云祁的眼睛。
云祁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闭眼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道:“慎言。此事休要再提,你出去吧。”
“可是——”云雾面上现出几分焦急,云祁却扬了扬手,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几欲张口,最后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她出去后,屋里彻底静了下来。
云祁沉默地听着自己失序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快。
他刚刚有一个瞬间,差点就要一口答应了,凭着最后的一点谨慎和理智封存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他如何不想回家呢?可潜逃出宫,哪里有这么容易。就算真的撞上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他侥幸逃了出去,他又真的能避开燕翮的搜捕,顺利回到芜城吗?而协助他出逃的云雾呢,下场又会是怎么样?
云祁虽然醒了过来,但身上的热意仍没有退下去,又过了两日才渐渐退了烧,人却眼见着憔悴了不少。
那日把他送来之后,燕翮再也没有来过,小太子被皇帝拘在了东宫里,不让过来,连原先叫乱红送来的折桂也被捏着后颈皮又拎了回去,不知道现在是谁在照顾。
云祁还烧着时半梦半醒地听底下的小太监讨论了一嘴,浑噩间竟然也生出些讥讽。
他与折桂又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他人掌中玩物罢了,高兴时把他们放在金丝笼里,不高兴时便扼住他们的咽喉,随时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翻来覆去仍是逃不脱他人掌心。
他现下身体已经比之前恢复了不少,Jing神却仍有些恹恹,也不知道是病没好透还是实在没有心情。
今年的气候十分反常,立春过了天气也没有转暖,仍然Yin冷冷的,仿佛随时筹备着再下场雪似的。地龙按照规制,立春那日便停了,云雾怕他刚刚病愈,受不住冷,翻出了炭炉烧上了炭。
那天之后,云雾再没有找到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屋里总是还有旁的人,她也不敢在人前提这事,眉目间的神色却一天比一天焦急,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云祁只作看不见,心中却未必有面上那么平静。
这几日果真下了场雪,鹅毛似的飘着,只在地上堆了薄薄一层,一会儿便化完了,并不能积起来。
云祁午睡醒来时,雪还下着。他今天睡得很浅,本来也不困,只是觉得无事可做,没睡一会儿便醒了。
外间有两个当值的小宫女聊着天打发时间,怕吵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