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首的燕翮同云祁不时低语,情貌亲昵,便是底下的群妃不敢抬头看,不远处坐着的顾青鸾也听得一清二楚,却也只能板着脸权作没听见。
她近来无心管后宫事,却也明着暗着听了不少状言,都是控诉云祁惑乱后宫、藐视宫规的,若放在往日,她定能将此人收拾得妥妥帖帖,然而现在她自身尚且难保,更无暇他顾。燕翮最开头说的那句话几乎让她心跳骤停,甚至有些怀疑她做的所有事,燕翮是不是都知道。
她同燕翮斗了这么些年,外人看来是难分胜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未胜过。从十九年前开始,因为她的疏忽与轻敌,她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她永远忘不掉十九年前那个雨夜,飘摇的昏黄灯火下燕翮的眼神,那几乎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那个眼神在后来的十九年中再没有出现,却体现在渐渐成长起来的燕翮雷厉风行的手段里。她错过了抹杀她后半生最大对手的最佳时机,于是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顾鲲托人递进来的条子仍旧同此前的每一日一样,仍是冰冰冷冷的“未果”二字。她初时还觉得或有转机,眼下却开始觉得那两字恍如抵至咽喉的兵刃,只要燕翮愿意,一声令下,就能轻易了结她。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殿下,偌大一个宝和殿,除了座首的云祁与燕翮,竟无一人露出笑颜。每个人脸上都是藏得或深或浅的忧思。
她握不住朝堂,而眼下,竟连这后宫也安抚不住了。
她仿佛忽然明白燕翮独宠云祁的意思,无非是要告诉她,告诉这后宫,大燕是他燕翮的大燕,而这后宫也是他燕翮的后宫。没有人可以干涉他想要做的一切,连身为太后的顾青鸾也不能。
冷汗浸shi了顾青鸾的额角与后背。
他的确做到了。
小暑一过,蝉鸣声一日鼎沸过一日,燕京真真切切地热了起来。后宫妃嫔循例要去冀州的行宫避暑,上上下下都收拾起来,倒显得比往日里更加热闹。
临行前几日,顾飞凤来求了恩典,请求燕翮允许燕旻也同去行宫避暑,言辞间尽是恳切,说太子尚幼,怕是承受不住夏日的高温。燕翮淡淡瞟了她一眼,也没戳穿,答应了下来。
大燕历朝皇帝都是小暑过后带着后宫和朝臣去往行宫避暑,立秋方归,几朝几代下来,只到燕翮这里是个例外。他自己不去,带累了一众朝臣,三伏天里还要顶着烈日穿行在宫中,于后妃倒是真没多大影响。自然也有妃嫔为了博帝王欢心,特意留下作陪,只可惜见燕翮并不领情,慢慢地留下的人也少了。
车队出发的这天早上,云祁于梦中听见隐隐的车马声,醒转过来,问了白毫,方知是出发前往冀州行宫的车队。燕翮此前未同他提过此事,于是明白是叫他留下的意思,不过因着天热睡不住,便跟着起来了。
时候尚早,云祁推开窗,拂面的风还是透着沁凉的,他近乎愉悦地微眯起眼,由着风吹了一会儿,才忽而惊觉,他入宫快满一个月了。
三月芜城初逢,四月底入京,不知不觉,已近六月。
他曾以为自己难以接受这样的转变,没承想适应得比想象中还要快。而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燕翮是宠着他的。
他本是这后宫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无权无势,全部的依靠只有一个燕翮,便是死在这里,想来也不会有人千里迢迢来给他收尸。然而燕翮将所有的风和雨都遮去了,叫他淋不到分毫,且这方天地,是只为他一人辟的。
燕翮夜夜宿于紫宸殿,从不歇在别处,他明白这不合理,更明白其他嫔妃看他不顺眼,也是因为这个。寻常百姓家尚且不敢言专情,况乎帝王家?纵是真有,也没几个人敢真要。并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这份深情。但云祁从未提过。并不是因为想要独占燕翮,而是因为这是他唯一能给的。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有什么特别可令燕翮爱宠至此。他是俗世凡尘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人,唯一可值得称道的,许就是这副皮囊了,而燕翮爱他宠他,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燕翮喜爱,那便给他,若有朝一日燕翮厌了倦了,他也没有什么怨由。
而可笑是他也只敢想怎样回报燕翮,并不敢问一问自己的心。
燕京的夏日之热更甚于芜城,兼之无树,偌大的皇城便曝于烈日之下,只有早晚能得些凉意。不过即使如此,也总比在芜城好过。
云家也算芜城一方巨贾,但到底比不得皇家阔气,紫宸殿内的冰桶几乎从早到晚没有断过,冰化得差不多便又补上新的,只要不出门,都是舒适惬意的。云祁本也不经常出去,眼下便更加不愿出门,几乎成日窝在殿内,就连燕翮都仿佛跟着惰怠了起来,往常下午基本见不着人影,现在也下了朝就回紫宸殿不再出去,大事小事都在书房处理。
云祁用完早膳,回房从架上取了本书,看了大半,忽然听外面有响动,像是乱红在和谁说什么,本也没在意,直到隐约听见小孩子的声音才愣了愣,放下书出来了。
门口站了个愁眉苦脸的小太监,手里小心牵了个小孩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