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才找出适合他的话:孑然独立于世外的疏淡。
不过,我渐渐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在欣赏他、错在揣摩他、错在依附于记忆里的优美假象。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看见他自暴自弃地躺在一堆废纸里时,我才知道我的臆想有多么卑鄙。
他的桌面上,有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
我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他痛苦。
我扶他起来。
纸被风吹落,落到了我脚边。我趁他不注意时捡起,折进了自己口袋。但愿你醒来后,忘记这些字。
他做完心电图,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盯着地板,面无表情。
他的精神疾病会引起心功能紊乱。医生告诉我,故乡的家
故乡的青山,又出现在秦璘面前了。
秦璘终于摘下防霾口罩,贪婪地呼吸干净的空气。
大巴车的窗外,飘着小雨,朦胧着雨雾,确是干净的。
故乡的冬季,今日雨、明日雾,白茫茫湿漉漉。整个城都浸在水墨画里,颜色很淡泊。秦璘的《烟雨之城》,便是指这个地方。
或许是湿润细腻的空气太能沁人心脾,秦璘咳了一路,一直咳到楼下。
楼下一条窄道,两边高墙竖起,遮了日光。老房子发旧泛潮,灰墙下青苔簇簇,在烟雨里缓慢伸爬。一楼老爷爷养的花草泛着苍绿,几株不知名的矮植上缀着红色的果实。腊梅开了,幽香夹杂着霉味散溢。
秦璘的家,藏在小巷尽头。昏沉沉的天色照不明楼梯,在心里暗数,五九四十五,到了。
家里一定落满了灰尘。雨,早就飘湿了窗台,尘泥堆积,一滩残痕。破败的蜘蛛网在风里颤巍巍,没清扫干净的头发卷在灰尘里,随风飘飞。
开门,家里的灯竟然是亮的。
秦璘警觉,他没发出声音,拉着行李往后退了几步,悄悄上了五楼。进小偷了,报警。
他听屋里没动静,蹑步回到四楼,准备把门关上,依旧留小偷在屋里。心脏狂跳,杀人犯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千万小心,砍刀不留情。被歹人发现,头颅滚下,烈血喷顶。一死还好,只怕被关进行李箱,折?由人。
“你回来了?”沙发上,灰色的被褥动了动,一颗花白的头探出来。
秦璘一脚踢开门:“那是我的被子!”他把被子从那人身上扯下来,“这是我家!”
秦璘看见秦桡躺在沙发上,差点气死。当初就该换锁,换高级防盗锁!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畜生还有脸回来,有脸打开家里的门,有脸住,有脸盖秦璘的被子!
秦璘一路晕车咳嗽,现在怒气上头,什么病也没有了,他奋力扯开被子,扔到地上:“这是我家!”
秦桡几年没见儿子,回来时还想过怎么和秦璘打招呼,现在见秦璘疯成这样,坐起来,怒道:“你家什么你家!读几年书老子也不认了!”
“这是我家!”秦璘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是从小学到高中,秦璘独自生活了七年的家。当初父母离婚时就商议好,把房子留给秦璘。去年,母亲特意回国办手续,把房子过户给刚成年的秦璘。母亲是极精明的,她赶这么急就是怕秦桡在其他女人的撺掇下侵吞他们的婚前财产。这么多年来,母亲为固守属于秦璘的东西,从未放下戒心。尤其这套房子,是秦璘的尊严,更是她的尊严。
秦璘自是明白母亲对他的一片苦心,若不是母亲时刻盯着,秦璘早就被父亲的新女人赶出家门、流落街头了。他恨秦桡,更是曾听亲戚说起,女人经过父亲允许,扔了母亲留在衣柜里的衣服,偷了母亲的首饰;女人还和父亲密谋,把秦璘送乡下的亲戚家养。甚至有一天晚上,秦璘在梦里感觉自己要窒息而亡,喉咙被卡住,就像穿了紧毛衣脱不下来——一定、一定是女人要掐死他。那天晚上,父亲在家,怎么不来救他,救救他的亲生儿子!
秦桡是狐狸精的傀儡,是十恶不赦的东西。这么多年,他对秦璘的事情不闻不问。秦璘从小学到大学的抚养费用,全由母亲一人承担。即使如此,母子俩都企图在无情的背叛与抛弃里的淡忘旧恨,没有谁忍心揭开往日伤疤。
没上法庭告秦桡,就是对秦桡的大恩大德了。现在,秦桡居然还有脸回这个家!
“你给老子滚!”秦璘寒了多年的心,在怒火中爆裂。“你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你滚!”
“你这六亲不认的东西!”他一手指上秦璘的眉心。
秦璘因受不住那股力而往后退了半步,他低头愣了两秒,随即正过身子破口大骂:“我六亲不认!你抛妻弃子!不要脸!在外面找烂女人,气我妈走!烧我妈衣服、偷我妈首饰、打人!砸窗户!窗户、我妈疯了、你害她疯,她踢坏窗户,她脚出血了!你要送我走,送我去农民家,不让我上学,和猪狗一起睡!你害我,我妈离家出走,疯在马路边,差点死了!我去找妈、我追她,我从楼梯上滚下去!坏女人,她、她要杀——我……”秦璘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