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吃过午饭才回家。一进荣公馆大门,老乔从门房探身出来,先是向两日未见的三少爷问了好,又闲聊几句天气,接着说起他这儿有钟陌棠一个包袱。
“前儿个送来的,我想给你搁屋去,你那屋一直锁着门。”老乔一看钟陌棠手上正替三少爷提着行李,打商量问:“你看你是待会儿再来,还是现在拿上?倒是不沉。”
“拿上吧,省得再跑。”荣锦尧语调很是体谅,自行拎过小皮箱,朝两人道,“你们忙,我就先上楼了。”
老乔朝背影轻声叹着:“喝过洋墨水是不一样。”钟陌棠随他进了门房,问他东西谁送来的?
“不认得。”老乔说,“一个半大小子,在门口转悠半天才过来敲窗户。我寻思是你家里亲戚,搭茬儿问一句吧,他也不告诉我,就说把东西交给你,你就知道了。我就没再多嘴。”
钟陌棠心里有数了,准是严佑麟。回屋路上他掂着包袱分量,心想八成又是茶叶。进屋刚拆开,山子过来敲门。说是敲门,只“咚”了一声,也不等屋里头的人答话,门已经开了。
“嗬!才回来!这两天跟着三少爷没少吃香的喝辣的吧?”
山子又是那副酸了吧唧的德行。他这人没有大恶的心思,就是眼皮子太浅,总爱盯着府里哪个下人从主子那儿得了额外的好处。其实得了能怎么样,他也不能上去夺上去抢,顶多碎嘴叨叨几句。平日里与他关系尚可的,听了一打哈哈,或许转手给他点什么;赶上个顶烦他这一套的,便只剩下徒添膈应,日后更不爱搭理他。
钟陌棠介于两者之间,对待山子的态度取决他当天的心情。今天他心情不错,没说什么。倒是跟在山子身后进来的胡田生腻味得“啧”了两声:“你当人家跟你一样没出息呐!年轻轻一大小伙子,多惦记点儿正事儿!”
“我要有出息我早也成老爷了,还用在这儿当差?”山子不以为意,凑到钟陌棠身边打量他包袱里有什么好东西。
“茶叶,给你装点儿?”钟陌棠大方地挪开半步,让他看。山子平时不喝茶,一喝茶就心口不得劲,钟陌棠听老乔提过,笑言这小子就是个喝井拔凉水的命,给口好茶倒消受不了。他是故意让山子这么一句。
山子果然一叹气:“换个什么好了。”眼睛仍朝那包袱皮里寻摸。
钟陌棠说:“都是茶叶,没别的。”
山子走开了。
胡田生上来说:“撕张纸给我裹一包吧。这两天真犯困,不喝点儿酽茶都盯不住神儿。不用好的,哪个口儿重给我来哪个就行。”
“我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你自己挑得了。”钟陌棠对胡田生不反感,关于开车修车他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胡田生没少帮他提点他。
胡田生翻找的时候,从包袱最底下翻出一封信,开玩笑地递给钟陌棠:“还挺厚实,写不少字,对象吧?”
“不衬呢还。”钟陌棠接过信,随口一敷衍。
信封上未标明寄信人,只写着“钟陌棠启”。拆开一看,原来是写给荣三少爷的。严佑麟这小子的心眼是真不少,还知道荣府这样的大门大户,他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半大小子,想交一件来路不明的包裹到少爷手里,中间指不定要经过几道手。而为了先前摆平马五的事感谢荣三少爷,恰恰是不便让荣家其他人知道的。这天底下的事,常常是不怕意外,就怕万一。万一他一个疏忽好心办了坏事,把荣家搅成一锅乱粥,这篓子可就捅大了。而以他对荣三少爷两面之缘的认识,荣三少爷一定也不喜欢有人跑到医院去送礼,于情于理不合适。琢磨来琢磨去,唯有把谢礼交给本就知情的钟陌棠,再塞上一封诚邀三少爷赏脸吃顿饭的请帖,是最稳妥有效的路子。
钟陌棠把信重新装好收进抽屉,听山子东拉西扯地侃了一会儿大山。午饭时,胡田生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钟陌棠诧异他大白天喝什么酒,不用当差了?
“没差了今儿。”胡田生肯定地说,“老爷那儿正憋火呢,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一生这种闷气,太太们也不会出门了。”
“又怎么了?”钟陌棠问。
胡田生正弓着腰去抿齐杯沿的那口酒,怕洒出来浪费,山子把话抢了过去:“跟大少爷呗。我早起去伺候楼里那几盆盆栽,打书房门口过,就听里头老爷和大少爷呛起来了。”
“为什么事儿呛?”
“那我可听不懂。嗨,跑不了生意上的事儿。”
胡田生说:“大过节的何许呢?少nainai眼看临盆了,大少爷去上海跑这半个多月,回来自个儿家还没回,先上这儿站一脚来,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也难怪人不乐意走了。换谁谁高兴?”
“嚯,这可真难得了。”钟陌棠直摇头。荣锦尧大哥这人他见过两次,没说过话。不过从荣锦尧偶尔提及的,以及府中下人之间的闲言里,他对这人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能把这种循规蹈矩的孝顺儿子惹到不顾颜面甩手走人,做父亲的难听话绝对够力度。
“老话讲,知子莫若父。”胡田生叹道,“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