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字据后来去哪儿了?他漫漫然地,一时竟想不出。行上高速之后,远处的山和云变得更为冷冽,天色也更阴暗。轻轻地“呲”声响过,程闯将车窗关了,那双薄唇微微张开:
?程瞻立刻说:“不行,回来。”
?程瞻说:“我给你当货车司机,你还不满意?”
一点也不温柔,像要跟他打架,但是抬起眼还是笑,说:“方棱,你来接我了,你真好!”
?程闯说:“我的东西很重要,我就爱和它们挤着。”
他抬起头,接机口上方的电子屏上,来自希思罗机场的航班已经排到了第二个。还有三分钟就要降落了。
?程瞻说:“你不会邮寄?”
杨爱棠又将方棱拉过来,“见见你方哥,他不知道飞机晚点,白等你三小时呢。”
特意来点他了。方棱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
?程闯抬头,瞪了他一眼,用力打开副驾驶的门,差点把自己也甩出去。
方棱转过脸去。他知道杨爱棠一向是最敏锐的。
?“未来凭此券可向程闯置换好车≥30万,四座非新能源,带智能立体音响和星空顶一台。”
仓促间方棱抬头笑了一声:“小闯回来啦。”
杨爱棠说:“那想必没什么大不了啦。”
但即使追问,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即使从程闯高二那年起,他俩做了快四年的“网友”,但是说断就断也不稀奇不是吗?
程闯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好像带有冷酷的实质般压住他的肩膀。但很快他也转过了脸,径自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去。
方棱说:“我和他很久没有联系了。”
?方棱说:“需要我为你开门吗?”
?程闯说:“你付钱啊?”
?程闯说:“我工作室的东西。”
?方棱工作到今也十多年了,但还是只有这么一台标致,车内空间窄小,且灰扑扑地早已过时。很久以前,当程闯还是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留学生,还说过要给他换一台车。
杨爱棠摸了摸鼻子:“你惹他了?好明显。”
?杨爱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棱。方棱站在自己的车边,车门都已打开了,只沉默地等待他们吵完,做出最后的决策。那辆标致似乎最近洗过,黑漆锃亮,它空荡荡地过来,也许还要再空荡荡地回去。杨爱棠有些过意不去,便说:“那我去那边,你坐副驾驶,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他太熟悉这一趟航班,太熟悉这一个位置。身后有立柱,身前是栏杆,身边还有一个垃圾桶。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接程闯就在这里,那时的大兴机场刚刚投入使用,一切还是崭新的模样。他看见他等待的人第一个冲出那道带光的豁口,连行李箱都像要被他拽得飞起来,而后就像一头蛮牛一样将脑袋顶进了方棱的怀里。
?和他哥哥顶嘴的时候,程闯还有点过去的样子,眼神也轻谑地流动起来。是杨爱棠息事宁人地说:“要不你坐方棱的车?我们帮你载行李。”
“嗯。”方棱轻声,“没什么大不了。”
?方棱眼望前方,程瞻和杨爱棠的车已经发动,方棱跟着点了火,车内响起闷闷的隆隆声。程闯皱了下眉,将车窗降下了一半。
?程闯一顿:“我不要。”
程瞻说:“恭喜毕业。”
?“……”
方棱望着那个背影:“嗯。小孩子任性。”
?程瞻开着他的奔驰suv过来,装下程闯的五个行李箱后,后座就十分拥挤了。程瞻看着自己的车,嘴角抽搐一下:“你怎么这么多东西。”
杨爱棠吃惊:“你不知道?”
?最后,程闯两手插兜,独自来到了方棱的车前。
电子屏上光芒闪动,乘客陆陆续续走出。杨爱棠靠在程瞻身上踮着脚去寻,一边还喃喃:“他应该长高了吧?可别再高了……”
但他那样瘦。从头到脚的黑,大衣裹得很紧,好像还能听见那挺括衣料拍打他身体,发出空洞的哗哗声。单肩背一个黑色的包,下巴抬起,露出雪白锋利的棱角。目光里没有笑意,很快锁定了人群中的杨爱棠和程瞻,拖着行李箱快步朝他们走来。
他想,今天清晨,他为什么就忘了看一眼航班实况呢?他凭着多年来的记忆,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出门,不管不顾地驰来机场,才发现竟晚点了三个小时。他只有硬生生地将时间捱过去。不然他还能怎样呢?
?“你来接我做什么?”
程闯的确又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方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哥哥程瞻。也许他现在比程瞻还高。
杨爱棠的眼神静了一下,没有追问。
方棱看见他了。
杨爱棠说:“欢迎回国!”
?直到系上安全带,他的脸色也一直不太好。
?方棱当然不至于让一个孩子操心这些,但这孩子却很坚持,甚至立了个字据:
程闯抬了抬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