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消息涌入他耳中,缀尾的影卫只来得及跟辎重官俞丘明知会半句,抛下几万人的辎重队向北去了。
上马关气氛果然不同往日,进了主帅营,几万兵马都热切注视着他们一行,虎目有泪。
一场大战过后损兵折将,营里往往会有许多伤兵,医帐外该是满满的人,军医背着药箱忙活,四处忍痛的哀嚎声不止。
晏少昰沿着一顶一顶的军帐望过去,却几乎看不见一员伤兵,裹了纱布的、残了肢的、轻伤重伤小伤通通看不着。
他扔开马鞭,疾步登上了城墙,一群将军回头望来,个个面有惭意。
“葛规表呢?”晏少昰又扫两眼,从一排熟面孔里拣不在的人:“还有晁采?”
孙知坚重重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上,分明一身沉甲不便,还是蹒跚着跪下了。
“老臣有罪!”孙知坚哑着声禀道:“此战全赖我指战不利,损Jing骑八千,械兵和弓手五千,后备二千……”
城墙高耸,声音裹在风中,有点糊。
晏少昰:“你大声说。”
孙知坚吼道:“Jing骑八千!械兵和弓手五千,后备二千!出兵共计一万五千余人,无一活口!失火炮与攻城械八十台……”
说到后边,到底是哑了。
“晁小将战死,葛小将……下落不明。”
晏少昰僵在城头。
传令官走得早,不知战果,只说到赤城设伏,元人重兵出动,意图急攻上马关,没来得及等战果就急忙出关传信了。
他骑马赶来的路上算了又算,知道此战凶险,大抵是极艰难的,却也没料到是这样的战果。
上马关好好的,没少一砖一石。
出兵一万五,无一活口……
北风如刀剐着脸,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似被风刮着耳光。
晏少昰望向北面,那一瞬他甚至有些懵怔:什么样的恶战,会留不下一个活口?
这城墙是近来加固又增高的,太高了,要是下盘不稳,狂风能把人吹个跟头。狂风卷着沙,连沙带土塞着喉,风里也似有了腥味。
晏少昰断续着慢慢换了几道气,才把这败局消化明白。
城墙上下的将士全仰头望着主城楼上那面朱红旗,那是代帝出征的帅旗,旗上银龙威风凛凛。今日分明风很大,银龙旗却被狂风吹卷得缠在铁杆上,萎靡地抖着,怎么也展不平。
晏少昰目光落向那杆旗,立刻有影卫纵跃攀上去,抖开了帅旗。
晏少昰没吭声,他极目望向远方。登上城楼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三座东西,形似塔。
那三座东西筑在赤城南面城垣下,分明离了十里远,该什么都看不清的,可借着天光明亮,上马关又地势高耸,能看到清晰的轮廓线,三座塔很显眼地矗在那儿。
“那是甚么?”
主帅问话,四下竟没人吭声。
旁边头回随征的年轻将军哽咽一声,抹了一把脸。
没人答,晏少昰自己凝目细看。
那是三座四方锥形的塔,中间一座最高,左右两侧的矮,遥相呼应,似有奇妙布局。
他看着看着,渐渐恍然:那是北元的萨满图腾。三座图腾塔遥遥相对,乃是腾格里天、地、火三样图腾。不知为何筑得那样高,比赤城的南城墙还耸出一尖梢,恍然间顶天立地似的。
晏少昰沉腰贴近万里眼,陆明睿不由地抬手一挡,可他也只抬了抬手,什么也没挡住,只听见殿下身上的Jing铁铠僵硬地撞出一声响。
晏少昰眼前有一瞬的茫白,后来看清楚了,看清这是什么了。
万里眼放大倍数高,图像直直杀入眼。
那是三座高筑起的尸塔,无数残肢断臂、人头马骨,万余具尸体一层层堆垛成塔,用土夯实成几座高大的土堆。
那是元人的长生天,他们以一万五千战俘的尸首,血祭长生天使者。
陆明睿低声说:“这些元人酷信萨满,视他们自己的征伐为长生天的旨意,任何死战不降的民族,全是悖神者,会因为阻挠了神意而遭受最严厉的天罚,砌死在这三座墙里。”
这京观尸塔,遥遥面朝京城的方向,横向呈三点蜿蜒,像一张滑稽的大嘴,笑给天|朝的皇帝看,是为“京观”。
可惜皇帝的眼里只有江南的粮、塞北的地土,只惦记着天下王臣的忠心,还有南北直隶每年填充了多少国库。
边关的战报送上去,“一万五”,是个不值得挂在嘴边的数。
于是这硕大的尸塔,便只有边军能看得见,变成三军将士不敢直视的巨大图腾,挞伐不敬,规诫不驯。
而远近处苟且偷安的异族人,崇尚武力的,会隔得远远的叩一叩首,拜一拜蒙古的真神。
陆明睿低声说:“这三座尸塔不除,士气不振。探子探过了,土垒砌得瓷实,拆垒收殓残尸起码得一日,眼下再派兵出去,恐有不利。”
老将孙知坚跪着没起,没敢看殿下脸色,便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