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爷一不懂医,二不懂隔离,其三,该怎么调度差役他也不熟,县官虽小学问却大,唐老爷态度谦逊,听得多说得少。
好在这两月走街串巷,了解民生,一看荼荼这图,就知道画的是哪条街哪条巷。
叶先生成了前后宅的传话人,两头跑着,把唐荼荼和杜仲吩咐的事儿原话传过来。长者欺年少,这是惯例了,别看杜仲被衙门诸人称一句“小神医”,真要说起来,也容不得他一个小辈进二衙的门,是没有话语权的。
叶先生顶着唐老爷幕僚的身份,见识广博,能言善辩,话糙,道理却细,说话极有分量。
一群县官很快敲定了印坊隔离的各种细节。等人散去,赵大人悄声唤了句:“振之留步。”
唐老爷折身回头,只听赵大人问。
“振之啊,那咱们那强身健体大比,就不比啦?”
唐老爷:“只能往后拖了,元宵是决计比不成了。”
赵老爷搓搓十指:“振之啊,咱这告示都贴了半来月了,各镇各村都准备好了,再有几天就到十五了,这时候说不比就不比,岂不是叫百姓寒心呐?”
“不如,咱们改换地方,不在印坊比就是了。你要是忙着治疫,我来筹办这大比也行。”
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想着贪功!唐老爷气得额角直跳:“大人当以大局为重啊!这赤眼病闹不好要成时疫!大比说到底就是娱民之事,等病治好了,百姓还能误了玩儿的工夫?”
他是绵软人,疾声厉色说完了,看见赵大人脸色红了又白,讪然不语。唐老爷又反思自己话重了,斟词酌句改了个说法。
“能治好时疫,也是大功一件,我记得前年河南有一县令治疫有功,皇上御笔直接提了两级,召他到京城做官了——如此不美?适之兄不想连提两级?”
说完,唐老爷赶紧垂下眼皮,暗暗唾骂自己学坏了,会巧言令色忽悠人了。
赵大人不知听出来没,惆怅思忖了一会儿,一拊掌:“你说得有理!这赤眼病保不准要成时疫,我得赶紧报与漕司大人,让大人早做准备。”
说完令家仆套马,要赶紧往漕司府走一趟,看天色实在不早了,这才作罢,要明儿赶早去。
唐老爷真是哭笑不得。
他在礼部当郎中时见过这样的下官,机敏有余,干劲不足,遇事儿不自己拿主意,先着急忙慌往上报,等着听上官指派。
事儿小还好,万一事真的闹大了,回头他就摆无辜:“哎唷,下官全是按大人指示办事的,大人说什么我做什么了,错怎么能落我头上呢?”
这样的官……
唐老爷唏嘘一声,也匆匆离开了。
戌时吃过晚饭,唐荼荼戴着帷帽,坐上了马车。隔着帘跟珠珠挥挥手:“别送了,姐姐过几天就回来。”
门前的大红灯笼照着新雪,门上的对联和福字还喜艳艳的,年没过完,姐妹俩却得分开了。
小丫头头回没含眼泪,只瘪着脸:“几天是几天啊?”
唐荼荼:“七天?顶多十天我就回来了,还能赶上看灯呢。”元宵灯会一般到正月二十。
唐夫人殷切叮嘱了几句,怎么也放心不下:“还是让胡嬷嬷和芳草跟着去吧……”
她话刚开了头,唐荼荼连忙喝止:“谁也不能跟来!医士都是有数的,照顾一个病人就是一份累,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唐夫人张口还要说什么,唐荼荼当机立断放下帘子,喊车夫:“走啦。母亲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回见!”
马车穿行在深夜里,往时这个点路上就静得看不见人了,今夜还是灯火通明的,官兵开路,一溜小马车往印坊去了,那是今日检查出来的病人。
公孙、成家、瑞家资产雄厚,几十辆马车跑在外头来回接人,马车里配饰也是舒适的,用的是座上宾的礼遇。
许多百姓这辈子头回上马车,坐得直挺挺的,不敢蹭脏了锦缎坐垫,撩起车帘,探头探脑地往外边张望。
瞧着心态都还好,病人没有张惶失措。只是人数不对。
唐荼荼皱起眉,眼看右边与她并行的那辆车,车上坐着个老太太,车下步行跟着俩媳妇俩儿子,捱着风雪一路送,送到印坊门前了也没撒手。
而印坊门前有吵嚷声,好事者围了一重又一重,差役喊着“别聚集,扎堆要染病”,也没人理会,全伸长脖子看热闹。
唐荼荼从车窗前直身,借着车底高,一眼看到人群最中心。
那是一个染了红眼病的孩子,六七岁大,额前垂一撮软发,还小得很。
他那娘扯着差役的袖子,哀声求着:“孩子在外头扑耍,不知从哪儿染上了红眼,他这点年纪穿不好衣,吃不好饭的,为娘的在外头怎么放心啊?求求差爷通融通融,让我随着进去吧!”
拉拉扯扯的,差役丝绸手套都叫她扯下来了,难免动气,振袖回拉自己袖摆,力气大,把那妇人扯了个趔趄。
“不是告儿你了,里头有伺候的!有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