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厅到那个电话亭,走的慢的话五六分钟,走的快甚至连三分钟都用不了——孟娴也不知道自己走的快还是慢,总之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糟的思绪还没完全理清时,她的视线里已经出现了那抹惹眼的红。正逢日落,傍晚的昏蓝和最后一缕夕光的橙黄交织在一起。她就在那样的光景里,看到电话亭前面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背影。高大挺拔到即使站在人群里也能一眼看到他,身旁熙熙攘攘,无数的人和他擦肩而过,他自岿然不动,似乎和其他人处在两个世界。须臾,似乎是察觉到身后异样专注的目光,男人缓慢地转过身来。孟娴蓬松鸦黑的微卷长发被刚起的一阵微风吹起来,尾梢飘扬在半空中,她大半个身体隐没在Yin影里,另外小半张脸却被夕阳映得格外明亮。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在半空中猝然对上。离得有些远,孟娴看不清白霍眼里在这短短的一瞬都涌现出了什么情绪,但她焦躁不安的心在这时忽然平静下来了,是那种尘埃落定的、意料之中的平静。真的是他,还是喜欢在西装外面穿厚实的大衣,还是喜欢把领带打成开尔文结。一年前的这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她家不远处的街道口,那把黑伞不足以完全遮挡他的身体,她发现了他,但并不想见他。安静了这么久,她还以为他已经心死放手了——是她太高估他了。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远离了,整个世界沉寂下来,白霍眼睁睁看着站在他几步开外、他日思夜想的“爱人”。恍若隔世。浑身血ye逆流,白霍在瞬间的愣怔后很快意识到:他的伪装大概率已经暴露了。事实上,白霍这一年里待在爱丁堡的时间比在国内要多的多。跟着孟娴和傅岑从保加利亚到爱丁堡的那天,他本来在谈工作,接到孟娴出国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爱丁堡的夜那么长,那么冷,他一边幻想着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屋里交颈缠绵,一边回想起她离开时对他说的话。好在,他没有被自己折腾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得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回到空荡荡的小南楼。他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轨,就好像孟娴从来没有出现过,谁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她。但他偶尔还是会听到有关她的事情。她有了新的生活,开了工作室,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傅家那两兄弟,也不知道是不爱她,还是太爱她,竟然能忍受得了和其他人共同拥有她。他一面觉得可笑,一面又觉得心酸。他是羡慕的,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孟娴疼爱傅岑和傅信,不怨恨他们,不疏远他们;在他们面前,她可以展现自己最真实、最轻松的那一面。这些,都是他曾经拥有过,而后又失去了的。不是没想过放了她。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后,他只想最后远远地见她一面,从此就桥归桥路归路了。可惜还是失败了——靠时间遗忘的人,是经不起见一面的。在绝境中徘徊许久,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一条生路。一条见不得光,但可以让他暂时以另一种方式陪在孟娴身边的路。不出他所料,“秦筝”的身份很好用,孟娴丝毫没有生疑,一切都进行地顺利极了。孟娴去送花的时候,他看到她了,不是通过监控,他当时就站在二楼隐蔽处。
他太了解她了。“秦筝”给了工作室这么大的投资,依照孟娴的性格,她会更倾向于尽心尽力、亲力亲为地完成秦筝的要求,以示自己对投资方的尊敬和礼节。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所以他安静地等着他的爱人。那天她穿的针织长裙很好看,燕麦色很适合她。以前他们还做夫妻的时候,他也经常给她挑这种类型的衣服,也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她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譬如伊甸园玫瑰曾是孟娴的心头爱,也是她第一次教给他的花。譬如他们是在冬天离婚的。譬如他说他用不上“婚礼之路”了,是因为它代表着两情相悦、心甘情愿的爱,而他逼迫伤害了他的爱人,他配不上那束花。最后的最后,还有那个红色电话亭。第二次去雪山小镇前,他们曾坐在一起看电影。当时他以为她看的很专注,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心不在焉,把注意力都放在摆脱他、给他下药的事情上了——所以她才会不记得,那个贯穿了整部电影的红色电话亭。她真的把他遗忘的好彻底,他都明里暗里提醒她那么多次了,她却到今天才发现。她会是什么反应呢,要怎么处理她和“秦筝”、也就是他之间的关系?他不由得去想这些事,没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处的期待——他并不害怕暴露,他唯一害怕的是自己被孟娴彻底忘记。白霍无法形容自己内心深处那种极端的矛盾。很多时候,他既盼望着孟娴能记起来他故意暴露出的细节,以证明她还记得他、还爱着他;却又害怕她真的记起来,发现他根本不是“秦筝”,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弃他而去。孟娴很平静,平静到白霍都有种自我怀疑的错觉了,她终于抬起脚步,脸上弥漫起一个温柔的浅笑,然后慢慢地朝他走过去。白霍忽然想起她曾对“秦筝”说过的话。她看似在说那部电影,其实也是在说她自己。她是爱他的,至少,她一定爱过他。白霍胸口前所未有的鼓胀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情窦初开的那个夜晚,他看着舞台上轻纱曼舞的女孩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她的名字。——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求你。被一腔孤勇孤勇驱使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奔向了他的爱人,好像什么隔阂、爱恨都在这一刻烟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