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笑了:“说是锐气倒也不然,应该叫做傲气。”
他没有多聊杨宪究竟怎么样,在心里决定让朱标自己去观察揣摩,于是道:“标儿,杨宪是你的东宫詹事,等那个卢近爱到了以后,你把他们两个人的事安排好,叫他们一起去广州,事情属实,就把奏本送来,将朱亮祖押解回应天,咱倒要叫那帮忠臣看看,不听咱的话是什么下场。”
“是。”
离开武英殿后,朱标去坤宁宫看望了马秀英和妹妹朱静宁,直到明月高升,才往春和殿的方向走去。
夏风轻抚着树梢上的叶子,各宫点亮了灯火,却只将庞大庄严的紫禁城衬托得更加清冷。
朱标走在路上,处理政务带来的疲惫逐渐涌上心间,月光如流动的银水,在他的靴边扫过,随树影轻动,碎成几块,落到红墙绿瓦之上,冷冷地闪动着。
魏忠德回头接过一个小太监手里的灯笼,脖子一扭,示意他们离得远些,很快太子仪仗的队伍就掉出一段距离。
察觉到变化,朱标提起Jing神问道:“你有什么事想说?”
“回主子,奴婢今日去六科廊时,还打听到一些别的消息。”魏忠德弯着腰,“李丞相这些天去过廊房,除此以外,有一个姓杨的太监也去过。”
朱标道:“丞相去六科廊有什么不应该的?倒是你,我叫你去找奏疏,你为什么擅自打听消息。”
魏忠德呆住了。
朱标继续道:“现在还在我耳边说这些搬弄是非的话,你是不把父皇立在宫门外的铁牌当作一回事,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魏忠德扑通一声跪下了,手里还规规矩矩高捧着灯笼替朱标照明,头已贴在地上:“主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不远处的队伍停住了,因为光线问题,他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发现前面有一个影子突然矮了一截,然后便不动了,想也知道是魏忠德跪了下去。
太子有仁德温和的好名声在宫人里流传,轻易是不会动怒的,更别说魏公公一向受宠,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突兀受罚?他们这时免不了惊慌失措,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祈祷不要降罪到自己身上。
“你说没有就没有?”朱标平静道,“是不是我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去做,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没有忘。”魏忠德的头上开始流汗,“奴婢只是,只是想帮主子……”
“我为什么会需要你来帮。”朱标道,“东宫的僚属都死绝了吗?还是拱卫司的探子都瘸了?你问过他们的意见没有,还轮不到你去替大明Cao心。”
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较起真来足以杀个人头滚滚,魏忠德再也支撑不住手臂,灯笼从他手中掉出来,滚落在一旁的草地里。
朱标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魏忠德,弯腰自己拿起灯笼:“宫里其他太监是怎么熬的,你不会不清楚。你的年纪还小,又跟在我身边,确实特殊,遇到的事也多。事情多了,诱惑和故事就多,巴结你的人也多,一时弄不好,谁都救不了你。”
“主子。”魏忠德以为朱标是要赶走自己,全身都抖起来,仿佛落水后被提起来的兔子,带着哭腔颤声道,“奴婢知错了,主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听话,绝不敢再做多余的……”
朱标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跟我回宫了,今天就在这里跪上一晚,也好让宫里这些人见识见识魏公公的威风。”
“是。”魏忠德哽咽回话,抬起头对着身后呵道,“都傻了吗。过来送殿下回宫!”
那几十个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张跑过来,簇拥在朱标身边,朝着春和殿走去,而朱标也没有回头再看哪怕一眼。
一团团在风中摇晃的烛火在灯罩亮着,自魏忠德低垂的头旁掠过,直至他的面孔模糊,最终陷入完全的黑暗。
翌日,跪在路上昏迷过去的魏忠德果然成为紫禁城最新的谈资。
当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在床上醒来时,只觉得昏昏沉沉,膝盖剧痛,浑身发冷,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头晕眼花分不清时间,缓了好一阵才回过一些神,抓紧身上的被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几息,门外传来脚步声,魏忠德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虚弱地样子,立刻试图坐起身来。
进来的是黄禧,他怀里还抱着拂尘。
他看见魏忠德醒了,先是一喜,然后又生气道:“你怎么坐起来了?躺下对身体好,我去太医院拿了药,一会儿就煎好了,你许是有点着凉。夏日里还算好,冬天罚跪,可要躺上一段时间。”
“师父。”魏忠德把隐藏在心里的称呼喊出来,“您都知道了。”
听到师父二字,黄禧的神色又温和一些,答道:“我能不知道吗,全紫禁城都知道了。”
“师父。”魏忠德道,“殿下是不是厌弃我了,殿下从来没有罚跪过宫人。”
“殿下要是厌弃你,宦官干政,你小子的皮早就没了,我还得给你收尸去。”黄禧在床边坐下,叹了口气,“是你自己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