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悸这边迈出门还没两步,便被柳夫人叫了过去。柳夫人听阿悸汇报到一半就急得让他把话说明白些,解释解释辛檀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悸斟酌字句,答道:“仆私以为主子的意思是教导娘子凡事要顺势而为,其次是因势利导,因为' 物之不齐' ,每样东西每个人都有内在的本性,不可强迫它们逆其本性;主子最后以' 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 嘱咐娘子,财无定居,要提高本领,做好日后打理辛府基业的准备。”
柳夫人一听这话,当即喜上眉梢,yinyin道:“好孩子,难为你懂的这般多。因是如此,阿雨便更不能松懈,你再盯紧些,督促她好好念书,切不可贪玩荒废学业。”使妩春赏了他五钱银子,阿悸暗自苦笑,谢恩后便告退了。
“阿悸!”少女明润的声音止住他的步伐。
惊雨摇摇晃晃地抱着一摞书向他跑来。阿悸一惊,连忙分一半在自己手中。
“想了想就把《史记》赏你好了,你拿回去慢慢看,等会了再教我。”惊雨冲他眨眼睛,把手里剩余一半再摞到上面。
阿悸哭笑不得,小主子的书他一个驽才怎么敢要,更何况男人本不该读书。他低头注视着怀里的书,素蓝的书皮,里面是洁白细腻的纸张和散发着油墨芬芳的铅字。他贪婪地嗡动鼻孔吸进书的香气,深深叹了口气,可还是狠不下心拒绝。
“我……仆看完就给娘子送来。”阿悸罕见地结结巴巴起来。
辛惊雨摆了摆手,告诉他把书放好后再过来也不迟,之后一溜烟跑回去了。
阿悸怀抱着书心事重重地回到小厮群房,抚摸着平滑的书皮发呆,曾几何时他也有这样一套《史记》,被他偷偷塞到枕头底下,一本本交替着读,如今书还是书,可他却不复是那个他了。
阿悸思之两行清泪已滑下腮边,而浑然不觉。直到一声冷笑刺破他的遥想,把他重掼回冰冷的地面。
“夫人教你' 侍书' ,可没教你' 窃书' 。”燕林逆光站在门口,咬紧牙根,狠狠地瞪他。
阿悸不着急辩驳,拿布把书包好后才道:“娘子拿书赏我,何来的' 窃书' ?是' 赏' 还是' 窃' ,一问娘子便知。”
燕林逼近一步,抱臂冷笑道:“仗着识两个大字,整日霸占着娘子,房门都把守着不让别人进,谁知道你在里面都对娘子干了什么?!别以为旁人看不出你的小心思,我告诉你,想攀高枝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别摔下来了。”
见阿悸垂着脑袋好半天不言语,燕林以为震慑起作用了,自认为他特意放缓了说的最后一句话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阿悸忽一笑,抬头直视昂着脑袋的男孩,诚恳地说道:“哥哥教育的是,仆绝不敢有非分之想,也无意与哥哥争,只是夫人命我陪侍娘子读书习字,仆怎敢不守本分?还望哥哥息怒,替我在' 旁人' 那里分辩几句。”
“你不痴心妄想哪里会有人误会!?还有,谁是你哥哥!”燕林见少年伏低做小,又听了奉承,觉得刚才的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摆不出脸色便甩袖而去。
阿悸悠悠地理好衣裳,根本没把那半大孩子的挑衅放在心上。他的心已如一潭死水,任谁翻搅也不起波澜。少年的眼光无意瞥到由他整齐包好、掖进柜子里的书,世人皆道男子无才便是德,可偏有位娘子把书送给男人,不是《男诫》、《男训》「1」,而是实实在在的、女人们也在读的书。
阿悸匆忙收回目光,把柜子上上锁快步离开群屋。
说燕林离开后越想越气,觉得那皮子看似纯良无辜,实则夹枪带棒,字字影射,恨不得立骂几个人出出气。他路过西院门口,恰有几个童仆小厮闲在石阶上正嗑瓜子唠嗑,他们不幸撞在了枪口上。
“你们几个贱皮子皮痒了是吧!?赖这儿偷懒耍滑,平日里还没见夫人、娘子的面呢,心都插了翅膀飞到天上去了,个个争破了头上赶着端茶递水;眼下夫人、娘子不在,你们一身谄媚的本领都哪去了?!看看你们惫懒成什么样子!”
几个小童面面相觑,吓得不敢吱声。一个年龄大些、平日和燕林关系亲近的小厮五子陪着笑脸,大着胆子上前问道:“燕哥儿谁招你了火气这么大?这些孩子差事都办完了,刚歇歇腿。哥儿若有什么烦难也知会知会咱们,咱们替哥出个主意,哪怕说出来出个气也行。”
燕林瞅了瞅四周,开口道:“哼,别在这里,我们到院子里说去。”
几人跟在他后面在园子里寻了处僻静地方,燕林把娘子身边新来的侍书是如何霸占着娘子、逼着娘子读书读得消瘦、如何伶牙利齿地狡辩一一道来,几个耐不住的仆童便七嘴八舌起来:
“我说娘子近来不到花园里逛了,原是这个狐狸Jing作的好事!”
“燕哥儿说娘子瘦了,燕哥儿自己担心地脸上的rou都快掉没了。”
“夫人也被他蛊住了,听说刚赏了那皮子五钱银子呢。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花招让夫人把他从外面领进府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