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担心房里的儿媳妇,章佳氏险些气笑了。
“起来起来起来,别在这儿碍事。”
章佳氏一个眼神,赖嬷嬷便上前绕过傅恒推门进去,在这位四少爷写满了渴望的眼神里把门合上了。
“额娘,她……不会有事吧。”
傅恒听章佳氏的话走下来,皱紧了眉站在她身边,房内的叫声高亢出了新高度,傅恒眉心一颤。
“大夫说了这胎极好,接生婆子也下了保证,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你放心。”
章佳氏安慰他。
“我怎么放心啊……”
傅恒咬了咬牙,声音微不可闻带上了几分颤意,他略有些狼狈地避开了章佳氏投过来的震惊的眼神,收成拳的指骨,在谁也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擦了下右眼的眼角。
他们的孩子……他们已经没有了一个孩子了。
两年前失去骨rou的痛苦,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绝望仿佛又顺着这隆冬的寒气爬上他的腿,傅恒觉得脸上一shi,他下意识伸手抹去,疑心自己竟然哭了?
“老夫人,四少爷,下雪了!”
傅恒怔怔地抬头,看到一片雪片在眼前悠悠地落下,打着转的样子,越来越近,在他的眼中渐渐放大。
放大。
“哇哇哇哇——”
是婴儿的啼哭声。
雪花落进眼里,傅恒眨了下眼,shi意顿时打shi了睫毛。
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他扭过头去。
如意跑出来,兴奋的脸,初看到这漫天雪片一瞬的惊愕,转向他时的激动。
他看得清清楚楚。
“四少爷,少夫人生了,是个小少爷!”
小少爷。
她给他生了个儿子。
身边的章佳氏早就以略有些不符合她年纪的矫健脚步快步进了房间,进去前还扭头看了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儿子,不放心地留了两个婆子在门口预防他干出闯产房的事。
然而傅恒并没有高兴到得意忘形,他退了一步,看着亮着灯火的房间,听着里面的人走动和高兴说话的声音。
他还听到了时不时响起的哭声,稚嫩、嘹亮,想来是那小子又在哭了。
真是的,能不能安静些,我都听不到你额娘的声音了。
听了半晌,那熟悉的、温柔的声音依旧没有响起。
大概是太累,睡着了吧。
里屋里,婴儿的啼哭声停下,不久,传来了断断续续几声咯咯笑声,声音清脆,过了一会儿,婴儿的声音也没有了。
傅恒深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把压在心中许久的压抑和惆怅都呼了出来。
他如释重负。
“卜隆,”他哑声说:“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意义太大啦。”
卜隆有些心酸,他想起两年前听到少夫人流产时的少爷,想到那无比压抑的一个月,少爷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身份高贵,从出生以来就凌驾许多人之上,意气风发,死生面前也从来面不改色,却每夜枯坐在少夫人房外的石阶上,把脸藏在手掌里,一坐就是一个晚上,那向来挺直如山梁的脊背,仿佛被什么压下了一般,蜷缩成瑟缩的弧线。
少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中的苦和怨,少爷都望在眼中。未出生的孩子被人所害,谋害的原因却是为了少爷,少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她不能怨怪少爷,但她心里委屈、她心里苦闷,这些,少爷都明白,骨rou因为别人对自己的执念被害,少爷内心的内疚与痛苦只会更多。
但好在,如今,这些都过去了。
“少爷,您有给小少爷取名吗?”
卜隆笑起来,岔开话题。
傅恒笑了一下,目光温柔:“不管叫什么,他都是我和他额娘的珍宝,都是我们最爱的人。”
至于名字,她知道。
-
那是初秋的午后。
他拿着一本《诗经》,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念给她听。
她的手放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微笑着看着他。
她忽然惊呼了一声。
他停下念书的动作,看她抬头,略有些惊喜地道:“他……好像踢了我?”
傅恒屏住了呼吸,凑上前,半跪下来,附耳去听。
或许真的只是错觉吧,他悄声地等了半晌,也没有再听到动静。
时春面上带了些失望出来,伸手推了推他的肩:“罢了,兴许是我听错了。”
傅恒维持着半跪的动作,忽然开口:“这个孩子,我想叫他,福隆安。”
“嗯?”时春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他有些迟疑,慢慢说:“没什么,只是……忽然就想到了。”
就在那个瞬间,这个名字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样,冥冥中被什么推到了他脑中。
“福隆安,”时春念了两遍,笑起来:“好了,我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