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幽静,李识微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踏着月光走近,只见云落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额角沁着晶莹的薄汗,双眼蒙着水雾,正迷茫地望着他。
方才独自一人时涌动着的苦楚不平,不知从何处而起,在看到他的这一瞬顷刻消失,又或者只是隐藏了起来。
“怎么了?”李识微接着问,语调细微地和缓了几分。
云落伸手胡乱蹭掉眼角的泪花,将眼前人看得更清楚了些。他动了动唇,只觉得满腹缭乱,千头万绪难以言说。
李识微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静默地注视着他。
“师尊。”云落终于开口,声音低而涩,“我适合练剑吗?”
前尘尽去,可重重Yin影依旧压在心头,他实在害怕,怕有些事难以改换,怕从此再无进益,如果重蹈覆辙……
“适合。”李识微干脆利落地回答,“否则我为何要收你为徒?”
云落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有些不可思议。
李识微仍然端详着他,目光下移。
细窄的剑身映一段明净月光,冽如秋水,剑柄在少年的手中,攥得很稳,白皙的皮肤下筋骨凸出而绷紧。一如初见时,打得那般狼狈不堪,甚至到了剑刃折断经脉崩裂的地步,拿剑的手依旧丝毫不肯松动。
他将目光收回,随意撩起袍角,席地而坐,撑着下颌仰头发问:“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方才的话语震颤着内心,这句话又点起波澜。
云落不好低头看师尊,也跟着坐下,草地很软,两人相距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往日种种终于在此时有了一丝流露的出路,云落环住双膝,皱着眉,开口时竟有几分鼻酸,声音更小了些:“他们说我天资亏损、心性愚钝……”
更难听的话还有许多,他实在说不出了。
李识微沉默着,随手在草地上捞了一把。
一片草叶在指端悬空,泛着幽微的光芒,飞舞移动,在方寸间千变万化,像一柄灵动的飞剑,又像一尾轻盈的游鱼。
“我在你这个年纪,以杀入道。”李识微忽然开口。
“那时我身在凡间,人人都说我会修魔,会变成为祸一方的大魔头,因此对我喊打喊杀。”他的声音很低很慢,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云落耳里,“如今那些人都死了,他们的子孙后代活在我的庇佑下。”
他指尖一动,那片草叶就飞到了云落眼前。云落被这番话惊得不知作何反应,只愣愣地伸出手去接,看着草叶盘旋飞舞,又散去光芒,恢复普通,柔顺地躺在了自己的掌心。
李识微接着说话,音调略高了一些,依旧散漫:“不过嘛,正魔都只是修道的路子,自担因果,自有得失,真正要紧的,是人的心性。”
把正魔混为一谈,这言论实在大逆不道,云落却在心底产生了些许共鸣。他前世从道门最终流落到魔域,一路上光怪陆离、千人千面,早就领悟,黑白善恶不是一条界线就能划清的。
云落将掌心中的草叶轻轻拢住。他再愚钝也能听出,师尊是在为他开解。
于是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弟子知晓了。”
云开雨霁,明月流光。李识微将这微笑看在眼里,也扬起唇角,满意地点了点头。
方才的话语盘旋在云落的心中,讶异之余又生好奇——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师尊的出处,以往传闻中的烛明真人,似乎生来就在顶峰,神乎其神,高不可攀。
李识微听他这样说,不由轻笑:“兴许是他们觉得我出身低微,宣扬出去不怎么长脸。”
他沉yin了一会儿,搜寻久远的回忆,继续说道:“我幼时从乱葬岗里杀出来,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被一个老剑客捡了去,为我取名,传我剑法,我那时以为自己学的是凡间武艺,没想到被骗进了道门。”
“为什么?”云落歪着头,听得全神贯注。
“那老剑客并非凡人,是蓬山老祖的一缕残魂。”李识微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
“蓬……”云落震惊,一双眼睁得愈发圆,“那位不是千年前得道飞升了么?”
“谁知道呢?”李识微随口应和,没有解答。
对谈陷入宁静,忽然,云落轻声说:“我也没有父母……婆婆说我是从云端上掉下来的。后来婆婆去世了,我到处流浪,最后到了天行宗。”
他垂下眼睫,紧接着感到头顶一重。
李识微伸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般笑容映入眼帘,如春风送暖,云落心chao又起,想要回话,刚分开双唇,嘴里被摁进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他吓得连忙咬住。是药丸吗?可他的伤已经不必用药了。
这样想着,纯粹的甜味在口中泛开。
“糖豆。”李识微似有几分得意,晃了晃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小瓷瓶,“小小年纪,苦着张脸。”
香甜的味道从舌尖渗入心底,想要将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