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莉娅生活在小镇的东方,住在一座大宅邸里,是一名自律的孩子。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以祷告开始一天,于八点闭眼睡觉,又以祷告结束一天。
十三岁的女孩身体并不好,家的范围通常就是生活的范围.因为咳嗽与疼痛的反复,所以她常在床上渡过。书籍、药物和定期过来复诊的医生是她日常的一切。而她的医生——艾布纳,今天带着许多奇怪的药片再次过来,就是为了跟她聊一聊她的病况。
“我亲爱的孩子,”艾布纳抬头看了安洁莉娅一眼,然后拿着羽毛笔在牛皮纸上写写画画。他的字迹像快要起飞的鸽子,潦草不清,让人看不懂里面书写的内容。
“我很遗憾,你的情况并不乐观。你的咳嗽又增加了,而且有时还吐出血了是吗?你的祖母跟我说过:你最近总是发烧,一烧起来就要病个三四天。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我建议你最好多穿衣服还有散散步。你知道的,近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感谢您,艾布纳先生。”安洁莉娅微笑,她的肤色苍白,看起来像床头那朵脆弱的百合花。她伸出纤细的、仿佛用力就能折断的手腕,去接过女仆递给她的药片吞下,怪味一下蔓延了安洁莉娅的口腔,苦涩感令她抿起唇角。在看到她吞下药物之后,艾布纳才点点头,将纸递给臃肿的女仆,向她嘱咐几句便离开了宅邸。
“安娜,艾布纳医生是怎么说的?”安洁莉娅的祖母在医生走后才探出头来。原谅老人头晕眼花,接过女仆安娜的牛皮纸后,眯眼看了好一会,也没看懂上面的字。她嘟囔着:“我要找一找我的眼镜。”后,就转身上楼去了。
安洁莉娅躺在床上,白色的被褥盖住她的胸膛,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起伏。她挥挥手,示意安娜退出去,以便自己可以独自休息。
然而,在这个周围没有人,只剩下安洁莉娅在房间里时,她只是静静闭眼假寐了一会。在确认不会再有人进入后,她便立刻坐起身,匆匆摸索着枕头底下。
虽然安洁莉娅老是咳嗽,偶尔呼吸不上来的时候,还会倒在床头,几乎睁不开眼。但实际上,她并无有心模仿自己桌上的百合花——娇弱、易逝,徒有美貌和香气。她的心里总还是充满着热情,而非像断了根的花般死寂。
就像现在:她屏住呼吸,翻开夹着干花花瓣那页圣经,不停小声念叨着上面的内容。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视线触及花体字时,忍不住用手指抚摸那些文字。她咳嗽了一下,模仿着祭典听到的唱诗班的旋律,悄悄歌唱着赞美诗。这是她枯燥生活的一部分。她每晚睡前都会朗诵一首诗歌。
在唱到第十四行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安洁莉娅停止了歌唱。她翻身,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颊,假装自己正在休息。
“安洁。”她的祖母拉开门,门的嘎吱声听起来像一种悠长的尖叫。她捧着一碗寡淡的汤,坐在了安洁莉娅的身边,降临的夕阳把她白色发丝融成纸张泛黄般的颜色。安洁莉娜细看,总觉得她的眉眼疲惫至极。
“祖母。”安洁莉娅呼唤着,在对方将汤勺递到嘴边时噤声。她一边抿着汤,一边偷偷打量祖母的神情。安洁莉娅其实没太看出来她是否忧伤抑或焦虑,她只是隐约感受到祖母好像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老妇人把空了的碗盘放在旁边,接着颤颤巍巍地握住孙女的手。这双充满皱褶的双手如此温暖,于是体温从这双手跑到另一双手。祖母说:“安洁,明天我们一起去教堂。”
“为什么?祖母,这太突然了。”
“粗心的安洁,艾布纳医生不是嘱咐过你要去多散散步吗?我都听安娜说了,你确实需要出去。而且我们去教堂还能让你去作祷告。你知道的亲爱的,如果能获得神明的怜悯或者赐予圣水的话,这可恶的疾病也许能祛除……”
安洁莉娅沉默了,她的沉默并非突如其来。因为她清楚她的疾病大概已经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了。
根据圣经的记载,神明和天使降临人间已经是不知多少个世纪的故事,而最近一次回应人类祷告的天使,也大概是五百年前的故事。人类根本无法获得神明的恩赐,而普通的女孩也不可能让泉水变成圣水。
安洁莉娅呆呆地望着祖母。这些故事更近似于一种传说,恍若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另一世界。教堂不可能把珍贵到有价无市,作为神迹证明的圣水,轻易地给一名并不重要的女孩,除非她能召唤天使。
“我明白了,祖母。”安洁莉娅垂下眼睛,她的声音轻得像在叹息。“明天我想穿那件厚羊毛衣还有红围巾。”
“当然没有问题,我的小甜心。”祖母笑了。她抚摸安洁莉娅的头,接着端起碗盘离开了房间。
“早点休息,安洁。”她说,房门关上的时候,一股陈旧的空气同时也被封闭在了房间里面。
安洁莉娅挥挥手,目视着祖母的背影消失,然后躺在床上。柔软的床垫令她脊背深陷其中,亲肤的触感令她头晕目眩。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该作何表情,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作祷告。她的疾病从她出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