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甫揉了揉眉心,他这番心思自然不可对人言。但韦梨色艺俱佳,乃是今日采选中不可多得的惊喜。可白璧有瑕,这样一个人偏偏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要迷惑赵国公,他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可能。
连陆郡守都犹疑不决之事,旁人哪敢妄言。且采选的结果又牵涉一众官宦千金,未免招了人嫉恨,几乎无人敢出头接他这话。
唯有坐在最下首的那位李司户,满不在乎道:“大人采选的是才艺出众的女子,又非是饱学的鸿儒。且读书习字也并非什么难事,陆大人何必纠结于此。”
陆甫蹙眉点了点头,沉yin片刻,此事便也就此揭过。
而最后一轮的比试于阿梨来说便格外吃力。要求择选“书、画”之一,考校文才。
为赵国公选妾,不Jing通笔墨又哪行?
阿梨在朱家,连书本都没机会摸过,又哪有机会接触笔墨丹青呢?眼看着旁人领取了笔墨纸砚,而她连握笔的姿势都有些生硬,想也知道此轮比试,她或注定要出局。
可韦氏这些年的用意她也看明白了。正是要将她养得粗鄙无知,将来或是嫁给富户做妾,或是嫁给庄户人家为妻,总之连朱棠的一片衣角都够不着,微贱到尘泥里。
这或许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若眼睁睁看着命运拂过她的头发,却又翩然远去,从此往后就要任由韦氏摆布,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莽汉子,往后每每想起这一刻,她都要遗恨一世。
阿梨攥紧毛笔,迟疑着久久不敢落下。可那饱蘸浓墨的笔尖却倏然落下一滴墨汁,雪白的宣纸上便留下了一点不可消除的印迹。
她站在长案的最末尾,旁边的闺秀无意间觑到她的画面,唇角不由泛起一个嘲讽的笑。这样见真章的时刻,果然是吹尽狂沙始见金。阿梨便是张狂的黄沙,而最终胜出的闺秀才是真金。
李贽站在阿梨身后,抱臂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想也明白,她心中有着怎样的压力。
“不过是十两银子,你若输了,再为我跳一段那剑舞,爷赏给你!”他抱着手臂撑在她桌畔,声音不小,惹来旁人侧目。
陆郡守采选才艺出众的女子,他倒是利用起评审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仿佛当真是混不吝的纨绔子弟,惯会惹事生非才被流放至临州,却仗着家中余荫而死不悔改。为博美人一笑,全然不把规矩和礼数放在眼里。
陆甫知他的底细,因而只轻蔑一笑。郡守大人都这个态度,旁人也见惯不怪。
倒是阿梨,因为他这番轻佻的话,耳尖微红,心生薄恼。眼前的李贽与她心中那个烈日中仍将襟扣扣到最上一颗,务实又严谨的李司户迥然不同。可他确实又是多情而轻佻,善变又薄情的。
她侧目望他,只觉得他戴着一张又一张假面,那假面底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面孔,旁人都无法窥见。
她斜目乜他一眼,望着面前宣纸上溅上的大大一团黑点,撅起殷红的唇,轻轻吹了吹。未干透的墨迹如枝杈一般被吹开,好似风中的老梅枝。
阿梨唇角忽染了笑,手中的笔在指尖轻磕了磕,墨点如天女散花一般洋洋洒洒,大大小小落了满纸。
她问李贽借了方才折断的竹管,鼓起嘴巴将较大的墨点吹开。不多时,一枝遒劲横斜又枝杈横生的梅枝便在她嘴下逸趣横生地舒展。而后又将手指并拢,蘸了丹砂印上去,恰似盛放的红梅。
末了,再调了些铅粉,用竹管在枝干遒结突出处杵上一层,最后再故技重施,用手指轻弹蘸了铅粉的毛笔,好似雪花纷扬,淡淡扫落一层。
最终,这幅画竟然丝毫不比旁的千金认真所作的要差。旁人尚且嫌她不过是取巧,实则不通文墨,但陆甫却以为此女屡有巧思,甚有急智,堪当大用。
权衡阿梨三场比试中不俗的表现,陆甫竟痛痛快快点她为魁首,连陆芙蕖都略逊一筹,屈居其下。而先前大热的俞泓不过得了个第五,连三甲都没够着。
这样的结果出人意料,更让人意外的是,采选结束,郡守府的橄榄枝果然伸向了阿梨。陆甫竟屈尊降贵,愿做阿梨的先生,收她为徒弟,教她识文断字。
他是堂堂的探花郎,临州城的读书人哪个不想得他指点?偏偏不敢上门讨教罢了。微贱如阿梨,有朝一日竟得了这样的青眼,真真是造化弄人。
阿梨十分高兴。怀揣着那十两沉甸甸的银子,心中第一次生出满溢的幸福感,只觉得人生将在此转折,往后再不必受韦氏的欺压和冷眼。
将来……将来有朝一日,她也如陆芙蕖那般的千金,学富五车,那时,她是否就配得上李司户了呢?
李贽负手在身后,送阿梨出府衙大门。她吱吱喳喳快活得像只小鸟,眉眼弯弯,望向他的眼神掩不住倾慕和心悸。
可李贽面色清冷,瞧着淡淡的,并不十分高兴。
“你拜他做师父,将来他把你送给旁的达官显贵做妾,你可愿意?”
阿梨一愣,心中有一瞬慌乱。陆郡守又不是开善堂的大善人,为何平白要抬举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