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衔环包了些新茶带走,他从屋内朝外瞧,徐烺刚巧也看过来。徐烺于是松开缰绳,朗声道:“你若是想,到城里也卖茶吧。我同骊姬知会一声。”
“好。”李衔环应了,走出去。两人上马,徐烺骑的比来前还要快,他本来只是虚抓着徐烺腰际的衣角,被颠得实在受不了了,倏地搂住了徐烺腰,把脑袋往前探,“你骑慢点,我要掉下去了!”
“掉不下去!”哒哒的马蹄声中,徐烺一面大声回,一面腾出一手拽住李衔环胳膊,往紧收了收,“抓牢,我们得快点回城里,我得去趟神魔殿!”
这倒也和李衔环的心意。他正大光明搂紧了徐烺,把身体掩在温暖的大氅下,侧脸贴着徐烺宽厚的背。徐烺一手始终没有松开,直到进了城,速度慢下来。
回到府邸,上下马李衔环其实还是会的,他自己脚快先跳了下去,却没想到饶是再会二十年不练总也生疏了、脚一踩空,险些躺到地上。幸亏徐烺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扯住了,嘴上意味不明道:“急什么。”
他调转马头,冲李衔环交代,“钱在库房,需要什么自己去买。吃饭不必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徐烺说罢,也不管李衔环听清楚没有,自己架马离去。
自有记忆以来,神魔殿便是几乎每日都要过去的地方。从前徐烺和沧粟一起住在那里也就算了,后来骊姬为他另起住所搬了出去,却还是整日唤他回来。
上到大殿去的金阶有百来级,很少有人能像徐烺似的不喘息一口气走上去。他迈进门槛时沧粟不在,骊姬也不在。往后走,偏殿中倒是有人,矮几上摊开着一落落的簿本,骊姬头发没有束冠,只是拿金簪子松散地挽了起来。她抬头瞄徐烺一眼,随手把簿本一推,张口道:“你来了。”
徐烺在她几步远外俯身正坐,两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骊姬娘娘。”
骊姬不理他,低头又看簿本。看了半天,像是总算想起身前还有个人了,抬头道:“如何,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吧?”
她说的当然就是李衔环,徐烺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踟蹰半晌,低头道:“是。”
骊姬嗯了声,又不应了。两人一跪一闲坐,僵持许久,她才再度开口问,“上午做什么去了?”
果然。徐烺在心中道了句,垂眼如实说:“回梓山下他家看了看。我不清楚……他家只剩他一个人了,不然也不会提这茬的。”
“你不清楚,他不会怪你的。”骊姬笑道,“还有呢?”
徐烺抿了抿嘴,从两人出了府邸大门开始、事无巨细地讲给了骊姬听。骊姬边听边头也不抬低眼看那些簿本,时不时嗯一声就算是应了。终于,讲到上楼时,徐烺放缓了些,脑海中冒出那具藏在布帘后的蛇神女相塑像来。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讲该藏,余光扫了眼,沧粟不在殿内。骊姬也注意到他速度放慢,抬眼看了过来。徐烺舔了下下嘴唇,沉声道:“他家里,楼梯转角处供奉了一尊蛇神的女身相。他说是保佑生产顺遂的,子民间有在悄悄供奉。”
许久也未曾听见骊姬出声,徐烺稍稍抬眼,恰对上骊姬的视线。她眉目含笑,凌厉的眼梢微微吊着,模棱两可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她意味深长,“苍鹰在替我看着梦河呢。”
徐烺暗自松了口气,这步实话实说的棋算是下对了。他又陪着骊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时间在神魔殿中仿佛随主人心意而动,等踏出殿门时,太阳已然快要落山。
徐烺后知后觉感到肚里空空,他缓步从金阶下去,正遇见沧粟背着手慢悠悠地上来。他总是眯缝着眼睛笑,看得徐烺有种一脚把他蹬下去的冲动。徐烺勉勉强强止住了,也并不想搭理他,两人擦肩而过,蓦地,沧粟说:“我也觉得他们有点像呢。”
“明明蛇神是那么个样子呀,”他转回头看徐烺,“是吧?”
徐烺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关你什么事。”
到府邸时,天已经全黑了。门口挂了盏明亮的灯笼,照耀着门前一小片路。侍从们不会这样做,定是李衔环挂的。迈过门槛,徐烺莫名感到有人似乎也曾为他这样做过,或许……是他还没被骊姬捡到收养前的事吧。
他走进里院,李衔环手放在门槛上,两脚隐在门槛后面。他笑盈盈地看着他,开口说:“回来了。”
徐烺走近了些,轻声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