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是算着时间过的。
头一天,?回了聂家;第二天与方岐生重逢;第三天,周儒来访,萧雪扬走了赌坊那一遭后便缠着黄盛了;第四天,?黄盛来兴师问罪,然后匆匆忙忙甩下萧雪扬离开了。
第五天也没什么事,左右不过是闲聊了几句,?给方岐生换了药。
五天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很快,?当初和孟求泽、戚潜渊约好的那一天就到了。
离开客栈之前,?聂秋什么也没跟方岐生说。
这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清晨。
他悠悠转醒,?起身要更衣的时候才发现方岐生将他的长发压在了身子底下。
聂秋只是轻轻一动,方岐生就跟着醒了,随口问道:“你要起了?”
“嗯,我出去一趟,?若是回来的晚,就把雪扬叫过来帮忙换换药吧。”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然后方岐生应了一声,?挪了挪身子,把他的头发解救出来,?合上眼睛继续睡了。
想到此处,?聂秋下意识拨了拨长发,将它捋到耳后去。
清晨时街道上的人也不多,?零星几个,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望山客栈其实离邀仙台很近,?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够走到。
作为祭祀重地,这座低且缓的山峰随时都有禁军把守,戒备森严。
如此也能看得出戚潜渊将地方约在这里是件多么疯狂的事情。
恰逢上游涨chao时节,?那些游鱼理应浮在下游处,红红白白,该是个好看的景象。
可惜这美景只有少数人能够赏一赏。
要是想看见这难得的景象,就得承受相应的代价。
而这些代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等到聂秋走到邀仙台下,便发现禁军并不在此处。
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一瞧就是西域人长相的太子近侍在此等候多时,见到他后就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聂祭司,请。”
孟求泽宽大的袖袍一摆,示意面前的人踏上这邀仙台。
聂秋应下来,提起了衣摆,踏上了第一步。
和上一世最后的那天相同,都是他避无可避的鸿门宴。
看得见底下的万丈深渊,也清楚自己跌下去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但是躲不开,逃不掉,面前也就这一条路可走。
虽说如此,该挣扎还是要挣扎的。
聂秋伸手推开眼前遮挡住视线的树枝,脚踩在落叶上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山里很静,偶有虫鸣鸟叫声,是独属于天还未大亮时的静谧。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孟求泽。
此处没有别的岔路,一条路走到底就行,所以孟求泽便落下一步,走在了后面。
这位自幼与戚潜渊结识的、未来的宫廷天相师,此时正眉头微皱,扶着树干,步子迈得不快也不慢,能跟上聂秋的步伐,不过——还是有些吃力就是了。
邀仙台算不得陡峭。
聂秋前世并未和孟求泽有过多的交流,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体力竟然差到这个地步。
好像比萧雪扬还要差,她至少能轻而易举地穿梭在各种陡峭的高山之中。
说起来,平时好像也没看到戚潜渊叫孟求泽去做一些体力活。
聂秋的视线略略一扫。
他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戚潜渊约摸是在山顶。
孟求泽轻轻喘着气儿,面色泛红,点在眉心的红叶很显眼,好像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这人无害又软弱可欺,而那对异域人独有的异色双瞳宛如上好的琥珀,清澈明亮。
他身后是茫茫云雾。
邀仙台虽然不算高,但是从这地方摔下去,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死也得半残。
聂秋将手放在了含霜刀的细长刀柄上,细细地摩挲。
将这位毫无防备的天相师推下去,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就像他上一世用那一卦将自己推下深渊一样。
人命轻得很,一碰就碎了。
山间的鸟叫虫鸣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孟求泽擦去挂在下巴处的汗珠,抬起眼睛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眯了眯眼,山间的晨光照得视线有些模糊,“聂祭司?”
近日里风头正盛的年轻祭司转过头来,眼尾一勾,显出些妖冶的味道来。
“孟大人,你走在我身后也不怕我推上一把么?”他拔出腰间的长刀,横在孟求泽的脖颈上,抵得很紧,冷硬的触感顿时传了过来,能冻得人打个激灵。
孟求泽看了看聂秋,轻笑了一声。
“祭司不会以为我连刀背刀锋都不认得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开了那柄刀,说道,“您师从裂云刀。常灯的弟子,想必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